第59章 所謂新貴族
玄鐵戰舟懸浮在雲層之上,鎏金窗棂将血色殘陽篩成細碎的光斑,灑在柳林案頭攤開的輿圖上。
朱紅小旗密密麻麻插滿北疆四州,宛如蟄伏的血色毒蛇。馮戈培單膝跪地,官袍上幹涸的血漬在暮色中泛着詭異的紫,卻掩不住他眼底迸發的狂喜。
\"王爺謬贊!\"他聲音發顫,喉結上下滾動着吞咽激動,\"當年在冀州城破之夜,您握着我的手說''治世如治水'',這句話小人刻在心裡整整八年!\"指尖撫過腰間的刺史印信,冰涼的觸感卻壓不住掌心的灼熱――那枚印信邊角已被摩挲得溫潤如玉,正如他從落魄書生到封疆大吏的蛻變。
柳林修長的手指叩擊着玄鐵扶手,螭龍紋吞吐的靈力在艙内織就細密的光網。\"四州新貴蠢蠢欲動,南疆朝廷的眼線也在往北滲。\"金瞳掃過輿圖上突然新增的墨點,\"明日要在雲中城設宴,這些新冒頭的部族首領...\"話音未落,馮戈培已展開發黃的竹簡,墨迹未幹的名單躍然紙上。
\"小人已備好''禮單''。\"他刻意加重語氣,\"那位自稱''蒼狼少主''的蠻族新秀,其母族恰好急需三十車療傷丹藥;還有妖族冶鐵世家的獨子,前日在賭場輸了座金山...\"說到此處,兩人相視一笑,艙内浮動的靈力突然變得粘稠,如同醞釀中的蜜糖。
窗外驚雷乍響,暴雨裹挾着冰粒砸在戰舟甲闆上。馮戈培卻渾然不覺,目光死死盯着柳林腰間那枚虎符――通體玄鐵卻透着溫潤光澤,與他初見時那個佩着鏽劍的少年郎判若雲泥。\"王爺可知,如今北疆流傳着童謠?\"他壓低聲音,胸腔因激動劇烈起伏,\"''金瞳開,玄虎來,四州萬裡皆姓柳''!\"
柳林突然起身,玄靴踏碎地上由靈力凝成的八卦陣圖。暴雨順着艙門湧入,澆在馮戈培後背卻熱得發燙。\"童謠是誰散播的?\"金瞳在黑暗中亮起,馮戈培感覺渾身血液都要凝固――這目光與當年冀州城頭,看着十萬降卒時一模一樣。
\"是...是小人安排的。\"他伏地叩首,額頭撞在冰涼的玄鐵甲闆上,\"如今南疆朝廷忌憚王爺勢大,唯有讓民心歸向,才能...\"話音戛然而止,頭頂傳來布料摩擦聲。柳林俯身将他扶起,指尖殘留的靈力順着衣袖爬上馮戈培後頸,酥麻感讓他幾乎癱軟。
\"老馮,你還是和當年一樣敢想。\"柳林的聲音混着雨聲,在艙内蕩出詭異的回音,\"明日宴會上,就讓那些新貴們看看,北疆到底誰說了算。\"轉身時,戰舟突然加速,雲層被劈開的裂縫中,隐約可見雲中城方向沖天的燈火,如同等待吞噬的巨獸之口。
馮戈培望着柳林挺拔的背影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劇痛提醒着他這不是夢――從幽州城頭那個獻策\"以降卒築城\"的幕僚,到如今能左右四州局勢的封疆大吏,他與柳林早已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。暴雨沖刷着戰舟甲闆,卻沖不淡空氣中彌漫的血腥與野心交織的味道。
玄鐵戰舟碾過層層雲海,下方蜿蜒的官道如同撒在北疆大地上的金鍊。柳林負手立于船頭,金瞳遠眺,隻見沿途村落炊煙如縷,袅袅升騰在新墾的田壟之上。春耕時節,各族百姓并肩扶犁,蠻族壯漢吆喝着靈牛翻土,妖族孩童踮腳将靈稻種撒入濕潤的泥地,歡聲笑語混着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。
戰舟掠過白狼河時,河面商船如梭。船頭雕刻着各族圖騰的貨船破浪前行,滿載着皮毛、鐵礦與新鮮果蔬。馮戈培展開羊皮卷,聲音裡帶着藏不住的欣喜:“王爺,自推行互市令後,河運稅賦比去年同期增長三倍有餘!”柳林望着河畔新建的碼頭,工人們正合力豎起刻有“鎮北商埠”的界碑,青石上殘留的鑿痕還泛着濕潤的石屑。
行至暮色時分,遠處忽現一片晶瑩的琉璃工坊。妖族工匠們操縱靈力,将滾燙的鐵水淬煉為流光溢彩的琉璃瓦,七彩光芒映亮整片山谷。工坊外,蠻族人趕着裝滿陶土的牛車排隊等候,孩童們舉着用碎琉璃串成的風鈴,見戰舟經過,紛紛搖晃着歡呼:“金瞳王爺來了!”清脆的聲響如珠落玉盤,驚起林間栖息的彩羽鳥,在晚霞中織就流動的錦緞。
當戰舟終于靠近雲中城,整座山城在暮色中宛如懸浮的明珠。花崗岩城牆攀附着藤蔓狀的夜光苔藓,在夜幕降臨時泛着柔和的藍光。城門口,各族百姓自發組成歡迎隊伍,蠻族老者捧着新釀的馬奶酒,妖族少女獻上用靈草編織的花環。柳林伸手接過酒碗,指尖觸到碗沿的粗粝――那是用當年幽州百姓湊錢打造的陶土燒制而成,歲月的痕迹裡,沉澱着未改的赤誠。
馮戈培望着眼前景象,眼眶微微發熱。他記得八年前途經此地時,這裡還是滿目瘡痍的戰場,焦土上散落着鏽蝕的兵器。而如今,城牆角樓的琉璃燈次第亮起,照亮城民們笑紋裡的幸福,也照亮了街道兩側新立的“勸學碑”,碑文上“耕讀傳家”四字在靈力光暈中熠熠生輝。
“王爺,這一路...”馮戈培聲音發顫,喉頭哽咽。柳林擡手止住他的話語,金瞳中映着雲中城璀璨燈火,輕聲道:“民心似水,終彙成江。”戰舟緩緩降落,柳林踏出戰舟的瞬間,滿城燈火突然齊齊明亮,如同萬千星辰墜落人間,照亮北疆嶄新的黎明。
雲中城的鎏金城門在暮色中緩緩開啟,銅制門釘上凝結的冰晶折射出冷冽光芒。柳林的戰舟劃破雲層直降演武場,三十六面銀鱗戰旗獵獵作響,驚起城頭栖息的寒鴉。玄鐵戰靴踏在青磚上發出清脆聲響,柳林擡眼望去,迎上來的新貴們華服錦繡,卻難掩腰間佩刀的陳舊刀鞘――正是當年随他在幽州街頭拼殺時的老物件。
\"王爺!\"蒼狼少主阿木爾身着金線繡邊的獸皮大氅,腰間狼頭玉佩卻挂着半段磨損的麻繩,那是昔日他們在幽州貧民窟分食烤鼠時用的繩索。他笑着迎上來,鬓角新染的靛藍顔料卻遮不住眼角的舊疤――那是為柳林擋箭留下的傷痕。
演武場四周的火盆突然爆起三丈高的火焰,照亮柳林金瞳中的冷意。\"諸位可還記得,\"他緩步走向場中那尊斷成兩截的玄鐵戰戟,戟身上斑駁的缺口裡還嵌着當年敵軍的碎甲,\"八年前的幽州冬夜?\"話音落下,場中呼吸聲陡然沉重,有人下意識摸向腰間褪色的革帶――那曾是他們捆紮草鞋的舊物。
馮戈培立于柳林身側,看着那些新貴們驟然發白的臉色,心中暗笑。他注意到木材商出身的妖族首領正用繡着金絲的袖口,反複摩挲掌心的厚繭;而曾經的馬賊頭目,此刻佩戴的翡翠扳指下,虎口處的老繭依然清晰可見。\"王爺明鑒!\"他适時開口,聲音在空曠的演武場回蕩,\"如今有人穿上綢緞,便忘了當年光腳殺敵的日子!\"
柳林突然揮袖,靈力凝成的鎖鍊纏住阿木爾腰間的狼頭玉佩。\"阿木爾,你母親臨終前讓你發誓什麼?\"鎖鍊收緊,玉佩表面泛起裂紋,\"是''若負幽州兄弟,必遭萬箭穿心'',還是''若圖富貴忘本,便如這玉佩''?\"
場中死寂如墳。新貴們顫抖着後退半步,有人踉跄踩碎身後價值千金的琉璃盞。馮戈培注意到,那個曾經深陷戰陣身受十二刀的老兵,此刻正悄悄将新得的鑲寶石腰帶解下藏在身後。
\"明日起,\"柳林松開靈力鎖鍊,玉佩應聲而碎,\"北疆所有貴族子弟,須在演武場操練舊部三日。\"他金瞳掃過衆人驚恐的面容,\"若有人連當年的大刀都提不動――\"話音未落,玄鐵戰戟突然炸裂,飛濺的碎片擦着阿木爾臉頰釘入城牆,\"便讓他的榮華富貴,也如這廢鐵!\"
夜風卷起新貴們華服的下擺,露出他們内襯上未拆淨的補丁――那是幽州貧民窟最後的印記。馮戈培望着柳林在火光中拉長的影子,突然想起當年那個雨夜,少年柳林舉着鏽劍高喊\"今日我為幽州而戰,他日幽州為我而榮\"的模樣。
如今,這場敲打,既是立威,更是提醒――那些光腳提刀的日子,永遠不該被绫羅綢緞掩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