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9章 風起四州
天剛蒙蒙亮,并州的軍衙就炸開了鍋。
李豐剛把王顯的供詞扔在案上,參軍張猛就跌跌撞撞沖進來,手裡舉着張揉皺的紙:“将軍!不好了!雁門關守将截獲一批冀州的糧草,押糧官招了――說是曾德祿刺史讓他把糧往荊州送,還說……還說您默許了!”
“放屁!”李豐一腳踹翻案幾,踏雪麟駒的缰繩在他掌心勒出紅痕,“曾德祿瘋了?這時候通敵荊州?”可當他拿起供詞細看,上面的押糧官簽名、冀州的官印都分毫不差,連他上個月給曾德祿寫的“共守北疆”的私信,都被斷章取義抄了進去。
窗外突然傳來喧嘩,李豐抄起佩劍沖出去,正見親兵把一個“信使”按在地上,那人懷裡掉出封信,墨迹未幹――是寫給洛陽的“投誠信”,落款赫然是他的名字。“這是僞造的!”李豐怒吼着踩碎信紙,眼角卻瞥見張猛偷偷往後縮的動作,心裡“咯噔”一下:馮戈培昨晚說什麼來着?“小心身邊人”……
同一時刻,幽州的糧庫燃起大火。
馮戈培趕到時,糧倉已燒得隻剩框架,趙謙的屍體被燒焦在糧堆旁,手裡卻攥着半塊并州軍的令牌。“大人!”糧庫的老卒哭着遞上賬本,“趙謙死前說,是并州的人逼他縱火,還說……說李豐将軍要借‘糧荒’逼您放權!”
馮戈培的手指捏緊了腰間的玉佩,墨影豹在他腳邊不安地低吼。他明明知道這是圈套,可看着賬本上趙謙與并州私通的記錄,看着老卒們哭紅的眼睛,心裡那點對李豐的信任,像被火烤的紙,慢慢蜷起了邊。“備馬。”他突然開口,聲音冷得像冰,“去并州,我要親眼問問李豐,這火是不是他點的。”
冀州的驿館更亂。
曾德祿剛抄了劉驿丞的家,就從密室裡搜出封密信――胡統勳親筆,說要“借冀州糧道運私兵,待柳林歸西,共分北方四州”。“胡統勳!”曾德祿把信紙拍在案上,赤焰駒在堂外暴躁地嘶鳴,“我就知道他盯着我的糧道!”
親衛匆匆來報:“大人,青州方向傳來消息,胡統勳将軍已帶五千兵馬進駐雲蒙山,說是‘防備妖患’,可他們的糧草……全是從咱們冀州邊境‘借’的!”
“借?分明是搶!”曾德祿一腳踹翻火盆,火星濺在密信上,燒出個黑洞,“傳我命令,封鎖所有通往青州的糧道!他胡統勳想占便宜,就得看看我的刀答應不答應!”
青州關的胡統勳正對着一封“聖旨”冷笑。
明黃的綢緞上蓋着歪歪扭扭的玉玺印,說“柳林謀逆已被擒,着胡統勳暫代青州牧,即刻削奪李、馮、曾三人兵權”。“假得可笑。”他把聖旨扔給親衛,青骢馬的風羚血脈讓他嗅到了空氣中的陰謀味,“但有人信。”
話音剛落,斥候跌撞而入:“将軍!冀州封了糧道,幽州馮大人帶兵往并州去了,說是要‘讨說法’,并州的李将軍已在雁門關外設了防線……”
胡統勳望着北方四州的方向,突然笑了。他想起柳林走前的眼神,想起破廟裡馮戈培說的“清老鼠”,原來将軍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。“備酒。”他轉身回營,“給并州、幽州、冀州各送一封信,就說‘妖兵趁亂異動,柳将軍在洛陽盼四州同心’――再把劉驿丞密室裡搜出的‘荊州密信’抄三份,随信附上。”
親衛一愣:“那信不是……”
“是圈套,也是機會。”胡統勳的指尖劃過地圖上四州的交界線,“他們想讓我們内讧,我們就借着‘查内鬼’的由頭,把荊州那些攪局的眼線全挖出來。告訴李豐他們,誰先動手清理門戶,誰就能拿到青州的糧草支援――至于猜忌?”他冷笑一聲,“真金不怕火煉,要是這點信任都沒有,也配跟着将軍鎮北?”
晨光穿透雲層時,北方四州的血雨腥風已悄然鋪開。有人在火中栽贓,有人在暗處磨刀,有人捧着假信猜忌,也有人借着亂局,悄悄收緊了漁網。青州關的風裡,除了麥香,似乎還多了點血腥味――那是清洗蛀蟲的味道,也是……棋局上落子的聲響。
獨眼劉是被“密信”引到四州交界的黑風口的。
信是李豐的親兵“偷偷”塞給他的,用并州軍的火漆封着,裡面說“四州将領因糧道互鬥,約定黑風口談判,欲私下瓜分北方兵權,盼公公速來見證,助朝廷收網”。他騎着無毛妖馬趕來時,還特意繞了三道山路,确認沒人跟蹤,可剛到風口的巨石下,就聽見崖上傳來爽朗的笑聲――不是劍拔弩張的争吵,是實打實的笑。
“我說老馮,你那‘趙謙焚糧’的戲碼演得真像,連我都差點信了李豐要逼你放權。”是曾德祿的聲音,帶着幾分戲谑。
馮戈培的笑聲緊跟着傳來:“彼此彼此,你從劉驿丞密室裡搜出的‘胡統勳密信’,筆迹模仿得倒是挺像,就是印章刻得太糙――胡統勳那厮最講究細節,怎麼會用歪歪扭扭的印?”
“要的就是這效果。”李豐的聲音裡滿是得意,“得讓姓劉的太監看出破綻,又覺得咱們确實起了疑心。不然怎麼引他主動跳出來?”
獨眼劉的冷汗“唰”地就下來了,右手猛地按向腰間的魂罐,可還沒等他捏碎罐子傳信,就聽見胡統勳的聲音在頭頂響起,冷得像冰:“劉公公,站在底下看夠了嗎?要不要上來喝杯茶,聊聊你那四個錦囊裡的‘妙計’?”
獨眼劉猛地擡頭,隻見崖邊的巨石上,李豐、馮戈培、曾德祿、胡統勳正圍着一張石桌喝茶,四匹異獸溫順地站在身後,懸空陣法的光芒在陽光下閃得刺眼。他們哪有半分内讧的樣子?李豐的手搭在曾德祿肩上,馮戈培正和胡統勳碰杯,一個個臉上的笑意裡,全是看好戲的戲谑。
“你們……”獨眼劉的聲音都在抖,他終于明白過來,那些猜忌、争吵、火并,全是演給他看的!什麼借糧道互鬥,什麼私下談判,根本就是引他現身的圈套!
“别‘你們’‘我們’的了。”李豐從崖上扔下來個東西,“啪”地砸在獨眼劉腳邊――是他給胡統勳的那封“假聖旨”,明黃綢緞上被畫了個大大的紅叉,旁邊還批注着“玉玺印歪了半寸,曹太監的狗腿子連造假都不專業”。
馮戈培慢悠悠地晃着茶杯:“劉公公是不是以為,把王顯、趙謙這些棋子抛出來當誘餌,我們就會亂了陣腳?可惜啊,這些人早就被将軍标記在‘清剿名單’上了,你不送假賬,我們也會動手――正好借你的手,把他們背後的線全揪出來。”
曾德祿突然起身,赤焰駒猛地前蹄騰空,對着妖馬發出一聲震懾性的嘶鳴,吓得那無毛畜生連連後退。“說吧,曹太監在天牢裡還交代了什麼?洛陽的妖兵糧道藏在哪?你們安插在四州的暗樁還有多少?”
獨眼劉知道自己跑不掉了。黑風口三面是懸崖,唯一的出口已被四州親衛堵住,那些親兵手裡握着的不是普通兵器,是淬了三芒草汁的弩箭――專破邪術的玩意兒。他突然怪笑起來,右手悄悄摸向袖中的魂罐:“柳林不在,你們以為赢了?曹公公手裡還有十萬妖兵,洛陽的陛下……”
“陛下?”胡統勳從崖上跳下來,青骢馬無聲地跟在他身後,風羚血脈讓他落地時悄無聲息,“陛下早就煩透了曹太監的妖術,張禦史在洛陽遞的賬本,可比你的挑撥有用多了。至于妖兵?”他指了指獨眼劉的妖馬,“你這畜生蹄子上沾的‘魂土’,來自并州的黑風谷吧?我們昨晚剛端了那裡的妖兵巢穴,你的糧道,斷了。”
獨眼劉的臉“唰”地白了,魂罐“當啷”掉在地上,摔碎的瓷片裡滾出幾粒漆黑的蟲卵。他看着四将圍上來的身影,看着他們眼裡毫不掩飾的嘲諷,終于明白自己從頭到尾就是個笑話――人家不僅沒内讧,還借着他的離間計,把四州的暗樁清了個幹淨,連妖兵的老巢都端了。
“你們……你們早就知道是圈套?”他聲音發顫,像見了鬼似的。
李豐笑得更歡了,踢了踢地上的魂罐碎片:“将軍走前就說了,‘洛陽來的老鼠會自己送上門’。我們四個跟将軍出生入死十年,這點信任都沒有?倒是你,真以為憑幾封假信就能挑唆我們反目?”他俯身拍了拍獨眼劉的臉,“說你是大傻子,都擡舉你了。”
馮戈培揮了揮手,親衛們立刻上前按住獨眼劉,用纏了三芒草的繩索捆住他的手腳。“帶下去,好好‘問問’。”他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,“把他招供的名單抄三份,一份送洛陽給将軍,一份發往四州清剿餘孽,最後一份……”他頓了頓,眼底閃過冷光,“貼在黑風口的崖壁上,讓天下人看看,誰才是真正的蛀蟲。”
獨眼劉被拖走時,還在瘋狂掙紮,嘴裡喊着“曹公公不會放過你們”,可聲音很快被風聲吞沒。黑風口的陽光正好,四将重新圍坐回石桌旁,李豐給每人倒了杯熱茶:“這出戲演完,北方四州算是徹底幹淨了。接下來……”
“等将軍的消息。”馮戈培舉杯,“他在洛陽燒火,我們在北方築牆。等他把曹太監拉下馬,咱們就聯名上奏,把州牧制度定死――到時候,這北方的天,該換個顔色了。”
四杯熱茶在空中輕輕一碰,濺起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,像極了他們眼底的笑意。遠處的麥田裡,新抽的麥穗在風中搖晃,帶着勃勃生機,仿佛在說:這場由離間計開始的鬧劇,最終成了清理門戶的契機,而北方四州的鐵壁,在這場虛驚之後,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