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8章 破廟夜議
暮色像塊浸了墨的布,慢悠悠蓋下青州關的輪廓。城外三裡的破廟裡,斷牆漏着風,把篝火吹得忽明忽暗,映得四張沮喪的臉忽隐忽現。李豐一腳踹在供桌的殘腿上,朽木“咔嚓”斷成兩截,驚得梁上的蝙蝠撲棱棱飛起:“媽的!勸了半天等于白說!将軍那性子,決定的是八頭牛都拉不回!”
他的踏雪麟駒拴在廟外老槐樹上,時不時刨兩下蹄子,懸空陣法的微光在暮色裡忽閃,像顆懸着的心。曾德祿把剛烤熱的餅掰成四塊,餅渣掉在篝火裡,濺起一串火星:“别罵了,将軍的脾氣你還不知道?他說‘三日無信便清君側’,已是留了後路。可咱們心裡清楚,真到那時候,兵臨洛陽容易,要穩住北方四州的人心難――将軍這杆旗倒不得。”
胡統勳用樹枝撥了撥火堆,火苗“騰”地蹿高,照亮他眼底的憂慮。青骢馬在廟外打了個響鼻,風羚血脈讓它對危險格外敏感,此刻正不安地甩着尾巴。“最要命是子嗣。”他聲音壓得很低,樹枝在地上劃出“柳”字,又狠狠抹掉,“柳修羅雖是義子,可畢竟沒經過朝廷冊封;公孫夫人懷沒懷孕,将軍半個字沒提,誰敢當真?一旦将軍出事,别說世家會撲上來,咱們四州内部那些盯着權位的副将、長史,夜裡都能笑醒!”
馮戈培一直沒說話,手指反複摩挲着腰間的玉佩――那是柳林當年送他的,刻着“鎮北”二字。直到篝火漸漸弱下去,他才突然擡手按住李豐要拍桌子的手:“吵解決不了問題。将軍走前怎麼說?‘我們要的是權柄,不是天下大亂’。他在洛陽添柴,我們就得在北方把根基紮牢――那些藏在暗處的老鼠,該清一清了。”
“清老鼠?”李豐一愣,随即反應過來,眼睛亮了,“你是說……趁機把各州裡那些騎牆派、世家眼線給拔了?”
“不止。”馮戈培從懷裡掏出張折疊的紙,借着篝火展開,上面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名字,“這是我昨夜整理的名單:并州的參軍王顯,表面是李豐的人,實則給荊州世家遞密信;幽州的糧官趙謙,每月偷偷往洛陽運三百石糧草,說是‘孝敬朝廷’,誰知道送進了哪個妖窟;冀州的驿丞……”他指尖劃過曾德祿的名字下方,“你治下那位姓劉的驿丞,上周剛用三封假軍報,騙走了兩千副甲胄。”
曾德祿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,赤焰駒在廟外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怒意,猛地嘶鳴一聲。“好個劉驿丞!”他咬牙切齒,“我就說上個月甲胄怎麼少了一批,原來是他搞的鬼!”
“将軍在時,這些人藏得比誰都深。”馮戈培把名單推向火堆,看着字迹在熱浪中扭曲,“他們知道将軍手段狠,不敢動。可現在将軍去了洛陽,這些人肯定覺得機會來了――要麼蠢蠢欲動想投效新主,要麼暗中搞破壞,等着看我們四州亂起來。”
胡統勳突然笑了,用樹枝挑起一塊燒紅的木炭,在廟牆上畫了個圈:“所以将軍才讓我們‘加固防禦’‘嚴查商隊’‘封閉糧道’?明着是施壓朝廷,暗着是給我們清障的由頭!”他把木炭狠狠戳在圈裡,“并州查‘通敵’,幽州查‘糧貪’,冀州查‘驿報舞弊’,青州……我就借着‘清剿山匪’的名義,把那些跟妖兵有牽連的塢堡一鍋端了!”
“對!”李豐一拍大腿,踏雪麟駒在廟外興奮地刨着地,“将軍走前說‘世家想坐收漁利,就得讓他們出點力’,咱們也能借‘穩定地方’的名義動手!出了事就往‘防備妖患’‘整頓吏治’上推,朝廷和世家挑不出錯來!”
曾德祿把剩下的餅扔進嘴裡,嚼得咯吱響:“我這就回去調親兵,連夜抄了劉驿丞的家!他賬本上記的那些‘孝敬’,正好當證據――看哪個世家還敢說咱們‘濫殺無辜’!”
篝火漸漸燃成灰燼,夜風穿過破廟的窗洞,帶着遠處麥田的清香。馮戈培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塵土,玉佩在火光下泛着溫潤的光:“記住,動作要快,要狠,但不能亂。每拔一個人,就安插咱們自己的親信,尤其是兵權、糧道、驿站這三個要害。等将軍從洛陽回來,要讓他看到一個鐵闆一塊的北方四州――沒有蛀蟲,沒有暗鬼,隻有咱們四個和十萬青州軍,還有……”他頓了頓,目光掃過三人,“随時能為他赴死的決心。”
廟外的四匹異獸仿佛聽懂了話,同時昂首嘶鳴,懸空陣法的光芒在夜色裡連成一片,像道無形的屏障,将破廟與外界的喧嚣隔開。李豐翻身躍上踏雪麟駒,雷獅血脈的雷光在蹄下炸開:“我回并州了!三日之内,保證王顯那厮的人頭挂在雁門關樓上!”
“幽州的趙謙,明日午時前會‘意外’墜崖。”馮戈培的墨影豹已化作一道黑影,四爪磷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。
曾德祿的赤焰駒噴出火星,載着主人沖向冀州方向:“等我消息!”
胡統勳最後一個離開,青骢馬的風羚血脈讓它幾乎無聲無息,隻在經過廟門時,他回頭望了眼篝火的餘燼,輕聲道:“将軍,你在洛陽安心攪水,北方有我們。”
破廟很快恢複寂靜,隻剩下篝火的餘溫,和地上那張被火星燒得殘缺的名單。夜風卷着麥香穿過斷牆,遠處青州關的方向,隐約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,一下,又一下,像在為這場即将到來的清洗,打着無聲的節拍。
破廟的篝火餘燼剛涼透,夜風裡就多了幾分陰冷的氣息。五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斷牆後滑出來,腳尖點地時連塵土都沒驚動,正是從洛陽趕來的内侍省太監。領頭的太監面白無須,左眼處罩着塊黑布,露在外面的右眼像蛇瞳般泛着冷光――他是曹太監的心腹,人稱“獨眼劉”。
“呵,倒是會算計。”獨眼劉用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灰燼,火星被踩滅的瞬間,他右眼的瞳孔驟然收縮,顯然是聽到了遠處四騎離去的馬蹄聲,“柳林這四個狗腿子,倒是比泥鳅還滑,知道趁主子不在家搞清算。”
身旁一個瘦高個太監舔了舔幹裂的嘴唇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拂塵――那拂塵的柄是用嬰兒腿骨做的,此刻正隐隐發燙。“劉公公,剛在牆外都聽見了,他們要清剿各州的‘老鼠’,這可是咱們安插的眼線啊!要不要……”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,袖口滑下露出半截青黑色的腕骨,那是修煉邪術留下的痕迹。
“急什麼?”獨眼劉冷笑一聲,黑布下的左臉似乎在抽搐,“眼線沒了可以再安,人心散了才難收。柳林把這四個綁在一條船上,可船要漏了,誰不想先跳?”他從袖中掏出四個錦囊,上面分别繡着并州、幽州、冀州、青州的州徽,“李豐暴躁,給他送‘并州軍糧被曾德祿私扣’的假賬;馮戈培多疑,讓他‘無意間’發現李豐給洛陽遞的‘投誠信’;曾德祿貪功,就說胡統勳要搶他清剿山匪的功勞;至于胡統勳……”他掂了掂最後一個錦囊,“給他送封‘柳林在洛陽已被軟禁,青州軍歸你統領’的假聖旨。”
“這招夠毒!”瘦高個太監笑得陰恻恻,“他們本就各有盤算,再加把火,保準互相猜忌,用不了半月就得内讧!”
“内讧才好。”獨眼劉擡頭望向洛陽的方向,右眼閃爍着興奮的光,“曹公公在天牢裡說了,柳林最倚仗的就是這四個‘兄弟’。隻要北方四州亂起來,他在洛陽就是沒爪牙的老虎,陛下想殺想剮,全憑心意。到時候咱們……”他突然壓低聲音,拂塵的骨柄在掌心轉了個圈,“不僅能拿回州牧的實權,還能把北方的妖兵糧道徹底握在手裡。”
另一個矮胖太監突然開口,聲音像被砂紙磨過:“可他們剛約好要‘清老鼠’,會不會聯手查咱們的人?”
“查?”獨眼劉嗤笑一聲,将錦囊分給三人,“讓他們查。王顯、趙謙那些人本就是咱們故意放出去的棋子,死了正好給他們‘立威’的機會。等他們殺得手軟,咱們再把‘互相構陷’的證據遞過去――比如李豐的親兵‘不小心’截獲曾德祿通敵的密信,馮戈培的人‘恰好’撞見胡統勳私藏兵器……”他舔了舔嘴唇,“猜忌這東西,一旦生了根,比妖毒還難除。”
瘦高個太監已翻身上了一匹無鞍黑馬,這畜生通體無毛,眼白翻露,顯然是用邪術催養的妖馬。“屬下這就去并州,保證讓李豐三日内就懷疑曾德祿!”
“幽州的馮戈培交給我,”矮胖太監揣好錦囊,陰恻恻地笑,“我讓他夜夜夢見李豐在背後捅刀子。”
獨眼劉看着三人離去的背影,右眼的寒光越來越盛。他沒動,隻是從懷裡掏出個小巧的魂罐,罐口對着破廟的方向輕輕一晃,裡面立刻傳出細碎的嗚咽聲――那是用無辜流民的魂魄煉制的“竊聽魂”,能捕捉十裡内的對話。
“柳林啊柳林,”他對着魂罐低語,聲音像毒蛇吐信,“你在洛陽跟陛下鬥,你的好兄弟在北方互相咬,等你們兩敗俱傷,這天下……就是我們的了。”
夜風突然變急,卷起地上的灰燼,将魂罐的嗚咽聲吹散在夜色裡。獨眼劉翻身上馬,黑馬無聲地踏入黑暗,隻留下破廟的斷牆在月光下投出扭曲的影子,像一張等着獵物落網的巨口。遠處的麥田裡,不知何時多了幾雙幽綠的眼睛,正随着黑馬的方向緩緩移動――那是曹太監留在北方的妖兵,專等四州内亂時,好趁機啃食這片剛被戰火染紅的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