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6章 不攻自破
鎮北王府的燈籠從朱漆大門一直挂到内院,猩紅的燈穗在晚風裡輕輕搖晃,映得青磚地上一片暖光。柳林站在正廳門口,身上的親王蟒袍用金線繡着五爪龍紋,在燈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澤。他看着柳修羅踏着暮色走來,玄甲上還沾着未消的風塵,嘴角的笑意便深了幾分。
“可算回來了。”柳林走上前,親手接過柳修羅解下的貂裘鬥篷,指尖觸到鬥篷邊緣的冰碴,微微蹙眉,“這一路定是受了不少凍,快進廳裡暖和暖和。”
正廳裡早已擺開了宴席,十二盞琉璃燈懸在梁上,将滿桌的菜肴照得色澤鮮亮。紅燒鹿肉冒着熱氣,清蒸鲥魚鋪着翠綠的蔥絲,還有一壺燙得恰到好處的青梅酒,酒液在錫壺裡晃出細碎的光。
柳修羅剛在客座坐下,就見丫鬟端來一盆冒着白汽的熱水。“将軍先暖暖手。”丫鬟的聲音細細軟軟,把帕子在水裡浸了浸,擰幹了遞過來。
柳林端起酒杯,親自給柳修羅斟了酒:“這次斡難河一戰,你處置得極妥帖。白狼部的叛徒肅清了,洛陽來的妖也抓了活口,草原上的人心,總算是能定下來了。”
柳修羅舉杯回敬,酒液滑過喉嚨,帶着淡淡的梅子香:“都是托義父的福。裂風營的蒼牙忠心,阿骨打的蠻族勇士勇猛,還有玄甲軍的弟兄們拼死效力,我不過是做了些分内之事。”
“你啊,還是這麼不驕不躁。”柳林笑了笑,夾了塊鹿肉放進柳修羅碗裡,“前幾日京裡傳來些閑話,說我有了親生兒子,就對你生分了。你聽聽,這是什麼混賬話。”
柳修羅低頭看着碗裡的鹿肉,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山坳裡,趙虎偷偷跟他說的話。那時玄甲軍正圍着篝火啃幹糧,趙虎壓低了聲音:“将軍,京裡的探子說,公孫夫人給王爺生了位小公子,現在府裡都在傳,說您以後怕是……”
他當時隻淡淡說了句“專心押解俘虜”,心裡卻不是沒有波瀾。畢竟,他是柳林一手養大的,從一個在斡難河邊撿來的孤兒,到如今能獨當一面的鎮北将軍,這份恩情,比斡難河的冰層還厚。
“義父多慮了。”柳修羅擡起頭,目光坦誠,“小公子降生,是王府的喜事。我這做哥哥的,還沒來得及恭喜義父。”
柳林看着他眼底的清明,心裡的那點疑慮徹底散了。他知道柳修羅的性子,看似冷硬如玄甲,實則重情重義。當年在平安鎮,這孩子為了護着一個素不相識的老漢,硬是跟三個妖族拼到力竭,那股執拗勁兒,跟年輕時的自己一模一樣。
“說起來,婀娜還讓我給你帶了樣東西。”柳林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,推到柳修羅面前,“她說你總在草原上跑,風餐露宿的,這暖玉能養養身子。”
錦盒裡躺着一塊巴掌大的暖玉,玉色溫潤,摸上去竟帶着絲絲暖意。柳修羅認得這玉,是當年柳林平定西域時,于阗國進貢的珍品,據說能驅寒辟邪。
“替我謝過公孫夫人。”柳修羅将錦盒收好,指尖觸到玉的溫度,心裡也暖了幾分。
兩人正說着話,管家匆匆走進來,躬身道:“王爺,将軍,妖族俘虜都已關進地牢了。裂風營的長老們說,明日一早就來提人,按妖族的規矩處置。”
柳林點點頭:“告訴長老們,不必急着處置,先審清楚洛陽那邊的動靜。尤其是那個虎妖,據說跟洛陽的妖帥有些牽連。”
“是。”管家應聲退下。
柳修羅想起那個在隘口叫嚣的虎妖,忽然開口:“義父,這虎妖去年在平安鎮害了三條人命,百姓們都盼着能親手了結他。不如……”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”柳林打斷他,給自己斟了杯酒,“等審完了,就讓平安鎮的百姓來處置。草原的規矩要守,人間的公道,也不能忘。”
宴席過半,柳林忽然歎了口氣:“修羅,你也知道,京裡不太平。陛下年紀大了,幾位皇子都盯着儲君之位,連帶着我們鎮北王府,也成了他們拉攏或忌憚的對象。”
柳修羅放下酒杯,靜靜聽着。他知道柳林說的是實話,去年冬天,三皇子就派人送來密信,許他高官厚祿,讓他暗中支持自己,被他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。
“公孫婀娜生了兒子,京裡就有人說,我柳林有了後,就該把兵權交出去了。”柳林的聲音裡帶着幾分疲憊,“他們哪裡知道,這鎮北的兵權,從來不是我柳家的私産,是用來護着這百萬百姓的。”
“義父放心。”柳修羅的聲音沉穩有力,“隻要我柳修羅在,玄甲軍就永遠是鎮北的屏障,誰也别想動這裡的一寸土地,一個百姓。”
柳林看着他年輕卻堅毅的臉龐,忽然笑了:“好小子,有你這句話,我就放心了。來,喝酒!”
兩盞酒杯在空中輕輕一碰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窗外的晚風卷起燈籠的光暈,将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,緊緊依偎在一起,像極了多年前那個雪夜――那時柳修羅還是個孩子,躲在柳林的懷裡,聽他講鎮守邊疆的故事,眼裡滿是憧憬。
宴席散時,月已上中天。柳林送柳修羅到門口,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地牢裡的妖族,你不必操心了。明日好好歇着,後日我帶你去看看小公子。”
柳修羅點頭應下,轉身走向自己的住處。王府的石闆路上,燈籠的光在他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,玄甲上的冷光與暖光交織,像他此刻的心情――既有鎮守邊疆的鐵血,也有被親情溫暖的柔軟。
路過地牢方向時,他隐約聽到裡面傳來妖族的嘶吼,卻隻是腳步不停。有些賬,總要一筆一筆算清楚,無論是人是妖,都逃不掉。而他與柳林之間的情分,就像這王府的根基,任流言蜚語如風雪般吹打,也隻會愈發牢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