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旌多少明白了姑姑的意思。

　　 他趕緊擺了擺手，“姑姑，您别生氣，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，我隻是、隻是……”

　　 雲旌越說，頭越低，到最後簡直恨不得将腦袋埋到胸口去了！

　　 “隻是什麼。”卓施然聲音算不上冷漠，聽起來平平靜靜的，“男子漢大丈夫，說話别吞吞吐吐磕磕巴巴的。”

　　 但哪怕是她平平靜靜的聲音，都已經帶給雲旌足夠的威懾了。

　　 “……我自卑啊。”雲旌這話的聲音很輕，帶了些低低的笑意，是無奈的自嘲。

　　 一旦開出了這個頭來之後，接下去的話，說得倒是并不艱難了。

　　 “我自卑啊，姑姑。”雲旌輕輕歎了一口氣，“我哪隻是奴隸呢，以我的出身，在北境的處境……我連奴隸都不如。”

　　 北境的那些人，多半都是流放出去的。罪人中的罪人。

　　 而他就生在北境，就好像血液裡就帶了原罪似的。

　　 他從北境而來，之前在灤南的時候，感覺還好些。

　　 尤其是，城主府上幫卓施然管家管灤南的鐘家和嶽家，甚至都是罪奴出身。

　　 被卓施然贖出來脫了奴籍的。

　　 雲旌就算不自在，但還沒那麼不自在，起碼沒有什麼自卑。

　　 但是到了京城，繁華的京城。

　　 那種自卑感仿佛就無孔不入的冒出來了。

　　 總覺得自己如果什麼都不做，根本不配留在這裡。

　　 “我但凡有個清白些的出身，我都不這樣了。”雲旌低着頭，聲音聽起來很是低落。

　　 “尤其是，姑姑在京城的身份那麼高貴，我生怕我自己從北境而來的那些泥底子，抹黑了姑姑。”

　　 雖然半大孩子長成少年模樣了，垂着頭低聲說話的時候，聽起來還是有些委屈似的。

　　 卓施然聽了之後，低笑了一聲，“我當什麼呢。就這點事情，至于躲到外院來？”

　　 “對不住，姑姑……”雖然雲旌覺得自己沒躲。

　　 但也能覺察出來，自己這行為裡，的确會讓人覺得有些躲的意思在裡頭。

　　 “就你這點鼠膽，找機會還得讓唐馳他們幾個練練你。”卓施然哼了一聲。

　　 聽了這話，雲旌苦了臉。

　　 很顯然對唐馳那幾個的操練，也頗有幾分害怕。

　　 不過倒是沒有拒絕。

　　 “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，等會兒你就從我公爵府離開。”

　　 一聽到卓施然這話，雲旌的臉色驟然變了。

　　 他臉色刷一下變得蒼白，嘴唇抖索了一下，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。

　　 “姑、姑姑……姑姑我知道錯了，您别趕我走，我真的知道錯了，我再不這樣了。”

　　 卓施然側目睨他一眼，啧了一聲，“所以我說你這沒針鼻兒大的膽子，該讓唐馳他們練練吧？”

　　 聽到卓施然這話，雲旌有些反應過來，卓施然想表達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要趕他走？

　　 而是有别的安排？

　　 “……您的意思是，對我有别的安排嗎？”雲旌問了一句。

　　 卓施然淡聲說道，“對，你不是愛幹活嗎，不幹活你覺得心裡不踏實，覺得自己這位置這日子就有點沒着沒落的嗎？”

　　 雲旌心想，不得不說，姑姑這話還真是将他心裡那些感覺給說得準準的。

　　 他點了點頭。

　　 “我正好有活兒讓你去幹，等你幹完活兒，到時候你的身份自然名正言順，你也不用這麼謹小慎微，成天覺得沒着沒落的了。”

　　 卓施然說道，“你今天稍後就去卓府，找大長老卓闌，就說是我安排你過去的。”

　　 雲旌愣愣的，點了點頭。

　　 他沒什麼意見，他一早就知道卓施然的意思，是打算讓他入卓家的族譜。

　　 但雲旌也沒敢多想。

　　 卓家那麼家大業大的，支族不少，随便找一支，讓他入了族譜，對于姑姑現在的身份和分量而言，應該不難。

　　 但哪怕他之前是這麼認為的。

　　 現在聽着卓施然的意思，卻也總覺得，事情好像和他之前所預料的……不太一樣？

　　 那可是卓府啊，卓氏宗族所在。

　　 卓施然繼續道，“大長老身體不好，我正治着呢，你就照顧着他，食物和藥物，都親力親為，莫讓旁人有機可趁。明白了嗎？”

　　 雲旌聽了她這話，沒有不明白的。

　　 表情也認真了起來，“姑姑放心，我一定好好照顧大長老。”

　　 “嗯，回頭大長老會收你為義子，或者義孫子？總之，橫豎會将你收到自己的膝下。”

　　 “這樣你在卓家也名正言順了，而且有大長老庇佑，也不用擔心别人有什麼意見。”

　　 卓施然想了想，又道，“而且就算有人有意見也無所謂，我素來是這樣的，别人不服可以，不服憋着就行。”

　　 聽到她這話，雲旌雖然心裡依舊覺得惶恐又驚喜，但卻因為她話語裡的這份睥睨的傲氣，笑了起來。

　　 的确，姑姑就是這麼傲氣，因為有足夠的底氣。

　　 卓施然将雲旌拎回了内院，找彥維要了顆藥丸子讓雲旌吃下了。

　　 然後才安排人打算将雲旌送去卓府。

　　 唐馳正好無事，自告奮勇，“我送去呗，我送去吧。”

　　 卓施然擺擺手，“行，趕緊送走，别讓宋小草看到了，回頭以為我趕走她小聶哥哥，哭得我頭疼……”

　　 卓施然說道宋小草那小丫頭，也是一臉的無奈。

　　 兒子的青梅竹馬。

　　 是個好姑娘，但就是太真性情了，眼底子又淺……真要說眼底子淺吧，又還挺堅強的。

　　 但碰上特别在意的人和事時，眼底子就淺了，哭起來跟下雨似的，連綿不絕。

　　 雲旌沒什麼意見，乖乖跟着唐馳離開了。

　　 他走之後，松希才問卓施然，“怎麼？卓府裡有危險？”

　　 不然她也不會找彥維拿藥丸子，給雲旌吃了。

　　 “嗯，大長老被下了毒。說不定就是我曾經的一些宿敵給做的。”卓施然點了點頭。

　　 “難治？”彥維問道。

　　 “不難治。”卓施然說，“我正治着呢，但就怕人知道我在治着了就急了，再暗中下手腳，不夠我麻煩的。”

　　 “所以就讓雲旌去照顧着，正好之後也好方便他順利入族譜。”卓施然道。

　　 聽了這話，松希有些詫異，“宗族啊？！”

　　 很顯然大家也都沒想到卓施然竟然真的要讓雲旌入宗族族譜。

　　 就算先讓他入支族，再慢慢提拔上來都不難理解。

　　 但直接一上來就宗族……

　　 松希給她豎了個大拇指，“不愧是施然啊，果然不走尋常路。”

　　 卓施然勾唇一笑，“我把那毒拿給班昀了，我去看看他查出什麼眉目來了沒有。”

　　 話音剛落，班昀的聲音就從不遠處傳來，“當然有眉目了，這不就來了麼。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