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
雲中城的秋雨淅淅瀝瀝,将花崗岩城牆沖刷得愈發冷峻。柳林負手立在箭樓之上,望着兩山夾峙間蜿蜒如長蛇的官道,金瞳中映着連綿的雨幕。
山風裹挾着潮濕的霧氣掠過雉堞,戰旗上的銀鱗被雨水浸潤,泛着冷冽的光,仿佛随時要擇人而噬。這座新建的要塞城池如同巨獸的利齒,牢牢咬住北疆咽喉,每一塊磚石都浸透了靈力,在雨中隐隐震顫。
城中,新貴們近日都收斂了鋒芒。阿木爾卸下華麗冠冕,每日清晨便帶着族人修繕城牆,粗布麻衣被雨水打濕又焐幹,肩頭磨出層層老繭。
妖族冶鐵商的工坊裡,不再傳出奢靡的宴樂聲,取而代之的是叮叮當當的鍛造聲,他親自督造的玄鐵箭矢,箭镞上刻着古樸的鎮北圖騰。
消息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悄然傳開。密室裡,阿木爾攥着染血的密信,指節發白:“落日峽谷...十萬妖族蠻族,就這麼...”他聲音發顫,想起曾經與那些部族把酒言歡的場景。身旁的馬隊頭目猛灌一口烈酒,喉結滾動:“王爺的手段,咱們又不是頭回見。”話音未落,卻無人接腔,唯有燭火在風雨中搖晃,将衆人的影子扭曲成詭異的形狀。
木材商小心翼翼展開另一封密報,上面赫然畫着渾天鎖靈陣的圖紋:“那些部族,如今都成了王府的民戶...可這陣...”他欲言又止,密室裡彌漫着壓抑的氣息。白發幕僚突然輕笑一聲,枯瘦的手指劃過案上地圖:“王爺要的從來不是殺戮,而是...”他頓了頓,眼中閃過一絲寒芒,“徹徹底底的掌控。”
雨聲愈發急促,敲打在密室穹頂如同戰鼓。新貴們面面相觑,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。他們太清楚柳林的手段,當年幽州城破時的鐵血,冀州降卒的處置,無一不彰顯着這位鎮北王的狠厲與謀略。如今妖族蠻族的歸順,看似是懷柔之舉,實則更像是一柄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――順者昌,逆者亡。
深夜,雨勢稍歇。柳林站在王帳前,望着雲中城的萬家燈火。遠處山巒在夜色中若隐若現,宛如蟄伏的巨獸。馮戈培呈上各地密報,低聲道:“新貴們安分了許多,隻是...”
雲中城地底密室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晃,十二盞青銅燈台吐出的火苗竄起半人高,在岩壁上投下張牙舞爪的陰影。阿木爾猛地拍案而起,震得案上裝着麥餅碎屑的陶碗叮當作響――那是今早他在貧民窟施粥時留下的。
\"王爺在落日峽谷掘地三尺,連巫師的埋骨坑都翻了個遍!這擺明是在找什麼!\"他腰間的狼頭殘玉随着動作撞出悶響,像極了遠處山脈間傳來的悶雷。
\"蠢貨!\"獨眼的妖族首領烏圖突然将琉璃酒盞砸向地面,七彩碎片濺在阿木爾腳邊,\"八年前幽州巷戰,王爺讓我們''不該看的别看'',這話都忘了?\"他脖頸處猙獰的刀疤因激動漲成紫色,\"現在去攪和,不是找死?\"
\"可若是找到了王爺想要的...\"木材商巴圖爾轉動着褪色的麻繩腰帶,眼中閃過貪婪的光,\"咱們就能重回他身邊!\"他話音未落,角落裡的老謀士圖雅突然劇烈咳嗽,枯瘦的手指按住胸口:\"諸位可知為何王爺要在峽谷設下七十二道鎖靈陣?\"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浮起詭異的潮紅,\"聽說有上古神器現世,碰者...必遭天譴!\"
密室内瞬間安靜得能聽見岩壁滲水的滴答聲。馬隊頭目塔木察突然解開衣襟,露出心口猙獰的箭傷:\"當年為王爺擋箭時,我沒想過要回報。可現在...\"他抓起案上的麥餅狠狠捏碎,\"他連正眼都不看我們!\"這句話像導火索般點燃了壓抑的情緒,衆人七嘴八舌的争吵聲震得頭頂的鐘乳石簌簌掉落。
\"派死士去探!\"
\"動用商隊的暗樁!\"
\"不如直接求見王爺!\"
争吵聲中,阿木爾突然瞥見牆上自己的影子――那個揮舞手臂的輪廓,竟與八年前幽州城頭喊着\"跟我沖\"的少年重合。他猛地踹翻座椅,玄鐵戰靴踏碎滿地琉璃:\"都閉嘴!\"密室瞬間死寂,他抓起案上的羊皮卷,上面用木炭潦草畫着落日峽谷的地形圖,\"我帶三隊死士,隻探不碰。若真有神器...\"他目光掃過衆人蒼白的臉,\"咱們這些老骨頭,總得為北疆再拼一次!\"
地底深處傳來悶雷般的震動,燭火驟然熄滅。黑暗中,圖雅的聲音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:\"八年前的幽州雨夜,也是這般躁動的地脈...記住,好奇心會咬斷貪食者的喉嚨。\"當靈力火把重新亮起時,每個人都看見對方額角滲出的冷汗,在岩壁幽藍苔藓的映照下,泛着詭異的青白色。
暮色如墨,浸透雲中城的每一處角落。柳林倚在王帳内的玄鐵榻上,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虎符邊緣的紋路,帳外傳來的風聲裹着斷斷續續的密報。
當得知新貴們悄然派人前往落日峽谷時,他先是一怔,繼而無奈地搖了搖頭,金瞳中泛起幾分複雜的神色――燭火在他眼底跳躍,映出那些人提着大刀赤腳拼殺的往昔畫面。
“這群老兄弟...”他輕歎一聲,聲音裡帶着歲月沉澱的疲憊,“富貴迷人眼,可終究沒壞了根骨。”穹頂垂下的靈力鎖鍊突然震顫,如同感知到主人心緒,螭龍紋吞吐的紅光忽明忽暗。馮戈培立在帳中,看着案頭堆積的密信,欲言又止:“王爺,要不要...”
“罷了。”柳林擡手打斷,玄鐵榻發出低沉的嗡鳴,“他們不過是不甘心遠離中樞,想探探虛實。若真下狠手...”他望向帳外濃墨般的夜色,那裡曾是他們并肩作戰的戰場,“以後誰還敢把後背交給我?”
話音未落,陰影驟然扭曲,一道黑衣身影無聲落地。柳修羅單膝跪地,腰間軟劍泛着幽幽寒芒,面具下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。他周身萦繞的暗紫色靈力與帳内的金光交織,形成詭異的氣場――這是新近突破金剛境大圓滿的征兆,連馮戈培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。
“義父。”柳修羅的聲音冷如淬冰,卻在稱呼時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。柳林起身走到他面前,擡手拍了拍少年肩頭,靈力順着掌心注入:“去盯着他們。若有危險,護他們周全;若想越界...”他頓了頓,金瞳閃過一抹厲色,“便讓他們知道,有些底線,碰不得。”
柳修羅颔首,身影瞬間融入陰影,隻留下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血腥味。帳外,驚雷炸響,照亮雲中城高聳的城牆。柳林望着義子消失的方向,又想起那些新貴們――他們曾是提着鏽劍為他沖鋒的兄弟,如今雖生了一些小心思,卻也不過是在權力旋渦中迷失了方向。
“老馮,”他轉身望向輿圖上密密麻麻的朱紅标記,“明日召集四州将領,本王要在演武場,給他們上一課。”燭火突然暴漲,将兩人的影子投射在北疆版圖上,恍若兩尊俯瞰衆生的巨神。
而暗處,柳修羅的氣息若隐若現,如同蟄伏的毒蛇,随時準備出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