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6章 主動示弱
她說得懇切,甚至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讨好,仿佛隻是個害怕失了依靠的小姑娘。隻有她自己知道,掌心的冷汗已經浸濕了绫裙的袖口――她要的不是侍女,是柳林的人。用他的人,才能讓他徹底放下戒心,也才能更方便地探聽他的消息,那些被藏起來的妖族,那些他與洛陽之間若有若無的聯系,她都要知道。
柳林沉默了片刻,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敲擊着,發出規律的輕響,像在權衡利弊。書房裡靜得能聽見窗外竹葉摩擦的“沙沙”聲,司馬錦繡的心跳得飛快,生怕他看穿自己的算計。
就在這時,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,一個身着墨綠勁裝的女子走了進來。她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,眉目英挺,鼻梁高挺,嘴唇抿成一條直線,帶着幾分武将的淩厲。腰間懸着柄短刀,刀鞘是鲨魚皮做的,泛着暗啞的光澤。正是府裡的侍女統領,霍雨。
霍雨的目光掃過司馬錦繡,沒有半分溫度,像在看一件物件,然後對着柳林躬身行禮,聲音清亮如玉石相擊:“王爺,屬下有事禀報。”
司馬錦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她認得霍雨,這女人是柳林的心腹,據說曾是玄甲軍裡最厲害的斥候,能在三百步外聽出人的心跳是否說謊。昨夜處置翠兒的事,她不可能不知道。
柳林擡了擡手,示意霍雨說話。
霍雨直起身,目光再次落在司馬錦繡身上,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:“啟禀王爺,昨夜三更時分,二公主的西跨院杖斃了一名貼身侍女,随後将屍體拖至後院柴房焚燒,灰燼已清理幹淨。今日清晨,二公主将從洛陽帶來的十六名仆婦盡數發賣,得銀三百兩,随後命人從城南的錦繡閣買了十匹蜀錦,皆是貢品級别的雲錦,價值遠超賣仆所得。”
她的聲音平鋪直叙,沒有添油加醋,卻字字清晰,像一把冰冷的刀,将司馬錦繡昨夜的所作所為剖開來,晾在柳林面前。
司馬錦繡的臉色瞬間白了,指尖的力道不自覺加重,掐得柳林的肩膀微微一縮。她強裝鎮定,轉頭看向霍雨,嘴角扯出一絲僵硬的笑:“霍統領倒是消息靈通。隻是那些仆婦本就手腳不幹淨,留着也是禍害,賣了換些料子給大家做衣裳,難道有什麼不妥嗎?”
霍雨卻沒看她,隻是盯着柳林,繼續道:“屬下查過那名被杖斃的侍女,名叫翠兒,自十四歲起便跟在二公主身邊,去年冬天還為二公主跪雪求藥。至于那些被發賣的仆婦,在宮裡時都是安分守己的,從未有過偷竊的記錄。”
每一句話都像一記耳光,狠狠扇在司馬錦繡臉上。她的手指開始發顫,連帶着柳林的肩膀都跟着震動。她知道霍雨是故意的,故意在柳林面前揭穿她的謊言,讓她難堪,讓柳林懷疑她。
“你!”司馬錦繡氣得渾身發抖,眼眶卻真的紅了,不是裝的,是又氣又急,“霍統領這是什麼意思?難道我處置自己的下人,還要向你一一報備嗎?翠兒偷了我的珍珠,人證物證俱在,難道就因為她跟我久了,我就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?那些仆婦平日裡嚼舌根,說柳林哥哥的壞話,難道我還要留着她們在府裡搬弄是非?”
她越說越激動,聲音裡帶着哭腔,眼淚真的掉了下來,順着臉頰滑落,滴在柳林的玄色衣襟上,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。“柳林哥哥,你看看她!她不過是個侍女統領,竟敢這樣編排我!我知道我是從洛陽來的,在王府裡礙了某些人的眼,可我對柳林哥哥的心是真的啊!我隻是想好好待在你身邊,不想給你惹麻煩,難道這也錯了嗎?”
她撲到柳林懷裡,肩膀微微聳動,哭得梨花帶雨,将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兒姿态演得淋漓盡緻。她能感覺到柳林的身體瞬間僵硬,随後,一隻手輕輕落在她的背上,帶着幾分安撫的意味。
“霍雨。”柳林的聲音聽不出喜怒,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,“誰讓你查這些的?”
霍雨躬身道:“屬下職責所在。王府之内,任何異動都需向王爺報備,更何況是人命關天的事。二公主初來乍到,屬下擔心她被下人蒙蔽,故而多查了幾分,還請王爺恕罪。”
“你的職責是護衛王府安全,不是窺探主子的私事。”柳林的聲音冷了幾分,“二公主是本王的客人,她處置自己的下人,輪不到你來置喙。下去領二十軍棍,好好反省反省。”
霍雨的臉色變了變,卻沒有辯解,隻是沉聲應道:“屬下遵命。”她深深看了司馬錦繡一眼,那眼神裡帶着警示和不解,仿佛在說“你最好别耍花樣”,然後轉身退了出去,腳步聲在走廊裡漸行漸遠。
書房裡又恢複了寂靜,隻剩下司馬錦繡壓抑的啜泣聲。她埋在柳林懷裡,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,混合着墨香,意外地讓人安心。她的心跳漸漸平穩,知道自己賭對了――柳林或許懷疑她,但他更在意自己的權威,霍雨的越界,比她的謊言更讓他無法容忍。
“好了,别哭了。”柳林的手輕輕拍着她的背,動作有些生澀,卻帶着幾分真切的安撫,“霍雨性子直,說話不懂分寸,委屈你了。”
司馬錦繡慢慢擡起頭,淚眼婆娑地看着他,睫毛上還挂着淚珠,像沾了晨露的蝶翼:“柳林哥哥不怪我嗎?我知道我不該自作主張賣了那些人,可她們真的很讨厭,總是偷偷議論你,說你……說你跟妖族有勾結……”
她故意說出“妖族”二字,眼睛緊緊盯着柳林的反應。
柳林的眼神果然變了變,那抹溫情瞬間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。“她們說什麼,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他的聲音冷了幾分,推開她的肩膀,讓她坐直了身子,“王府裡人多口雜,有些話,聽過就算了。”
司馬錦繡見他神色凝重,心中暗喜,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。她連忙低下頭,做出害怕的樣子:“我知道了。我以後再也不會聽那些閑言碎語了。隻是……身邊真的沒個可信的人,我心裡總是不安穩。柳林哥哥,你就答應我吧,給我幾個你信得過的侍女,好不好?”
柳林看着她,看了很久,久到司馬錦繡的心跳又開始加速,以為他要拒絕。就在她快要撐不住的時候,他忽然歎了口氣:“罷了。你既開口了,我怎能不依你。”
他揚聲道:“來人。”
門外立刻走進兩個侍女,正是方才守在門口的那兩個,一身墨綠勁裝,神情肅然。
“這兩個,一個叫青黛,一個叫石綠,都是霍雨一手帶出來的,手腳幹淨,也懂些武藝,能護你周全。”柳林指着她們,對司馬錦繡道,“你若是覺得合用,便讓她們跟着你吧。”
司馬錦繡連忙起身行禮,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喜:“多謝柳林哥哥!我定會好好待她們的。”
青黛和石綠也對着司馬錦繡行了一禮,聲音齊整:“見過二公主。”
柳林擺了擺手:“你們先下去吧,讓二公主帶你們回西跨院熟悉一下環境。”
“是。”兩人應了聲,退到門外候着。
司馬錦繡又說了幾句貼心話,見柳林重新拿起筆,一副要辦公的樣子,便識趣地告辭:“柳林哥哥忙吧,我不打擾你了。銀耳羹若是不夠,我再讓廚房送來。”
柳林“嗯”了一聲,沒有擡頭。
司馬錦繡帶着青黛和石綠走出書房,晨光已經變得熾烈,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來,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她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,嘴角的笑容慢慢淡去,眼底隻剩下冰冷的算計。
青黛和石綠跟在她身後,步伐穩健,呼吸均勻,顯然是練家子。司馬錦繡知道,這兩個人說是來伺候她,實則是柳林派來監視她的。霍雨的話,柳林不可能全當耳旁風,他給她人,既是安撫,也是試探。
但她不在乎。監視就監視,總好過被劉公公那樣的人用“鎖魂術”操控。至少青黛和石綠是活生生的人,有自己的思想,隻要她做得足夠好,總有機會策反她們,就算不能,也能從她們的言行舉止裡,窺探到柳林的動向。
走到紫竹林口時,她忽然停下腳步,轉頭看向柴房的方向。那裡的煙已經散了,隻剩下焦黑的木架在晨光裡沉默着,像一座小小的墳墓。
翠兒,你看到了嗎?我做到了。我甩掉了劉公公的眼線,得到了柳林的人。這條路很難走,但我會一直走下去,帶着你的那份,一起走下去。
她深吸一口氣,轉身繼續往前走,月白的裙擺在石闆路上劃過,留下一道輕盈的影子。青黛和石綠緊随其後,像兩道沉默的影子,将她護在中間,也将她困在中間。
遠處傳來霍雨受刑的慘叫聲,木棍砸在皮肉上的悶響隔着竹林飄過來,依稀能聽見。司馬錦繡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,仿佛那聲音隻是風吹竹葉的雜音。
從今往後,這樣的聲音,她還要聽很多次。而她自己,也将成為制造這些聲音的人。
西跨院的門就在眼前,朱漆斑駁,像一張沉默的嘴。司馬錦繡推開大門,陽光瞬間湧了進來,照亮了院子裡的青石闆,也照亮了石闆上那道被露水沖刷得幾乎看不見的血痕。
新的一天開始了,她的棋局,也剛剛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