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5章 鎮北親王府的夫人們(2)
窗外的風忽然大了些,吹得風鈴“叮鈴”亂響,像在替飯堂裡的沉默伴奏。司馬錦繡低着頭,盯着碗裡的羊骨湯,湯面上的油花映出她通紅的臉,像朵被雨打蔫的花。她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,那些目光裡有好奇,有輕視,還有幸災樂禍,像無數根細針,紮得她渾身不自在。
司馬鸢兒放下銀簪,用絲帕擦了擦嘴角,語氣慢悠悠的:“妹妹剛從洛陽來,怕是還不知道北地的規矩。咱們這後院雖不比前院嚴苛,卻也講究個‘實在’。不像洛陽,喝口茶都要論盞的成色。”她說着,指了指司馬錦繡面前的粗瓷碗,“這碗是幽州的陶土燒的,看着糙,卻保溫,盛熱湯最好。”
這話明着是介紹器物,暗着卻是說她嬌氣。司馬錦繡捏着筷子的手緊了緊,指尖泛白。她想反駁,說自己在太平鎮喝過更糙的茶碗,吃過硬得硌牙的胡餅,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――在這些人眼裡,她的辯解隻會顯得更可笑。
“姐姐說的是。”她低聲道,聲音細若蚊蚋。
戴時秋“嗤”地笑了一聲,放下刀叉:“公主殿下倒是會說話。隻是不知殿下在洛陽時,可聽說過北地的商路?去年冬天,戴家的商隊為了給邊關送糧草,在雪地裡困了三天三夜,凍死了七個夥計。”她的目光像刀子,“那些糧草,可比洛陽宮裡的一盞玉盞金貴多了。”
司馬錦繡的心跳得更快了。她知道戴時秋在指責什麼――指責洛陽的奢華建立在北地的犧牲上,指責她這個公主是北地百姓用血汗換來的“賞賜”。她張了張嘴,想說“我不是”,卻發現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。在洛陽時,她隻知道錦衣玉食,從沒想過那些光鮮背後,藏着多少人的血淚。
“時秋。”柳林終于開口,聲音不高,卻帶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,“吃飯。”
戴時秋愣了一下,随即低下頭,拿起筷子,卻沒再夾菜。飯堂裡的氣氛更僵了,連那些莺莺燕燕的美人都不敢出聲,隻是低着頭假裝吃飯。
公孫婀娜輕輕撫摸着孕肚,打破了沉默:“妹妹剛到,怕是累了吧?這北地的路不好走,我當初從公孫部嫁過來時,坐了半個月的馬車,骨頭都快散了。”她的語氣很溫和,像在拉家常,“不過住久了就習慣了,這裡的人雖粗,心卻是熱的。”
這話像股暖流,稍稍緩解了司馬錦繡的窘迫。她擡頭朝公孫婀娜笑了笑,剛想說句“多謝姐姐”,就聽管霧荷冷冷地開口:“心熱不頂用,能扛事才重要。前幾日蠻族來犯,若非暗衛拼死傳回消息,幽州的三個村子怕是都要沒了。”她的目光掃過司馬錦繡,“不知公主殿下會些什麼?是能上陣殺敵,還是能運籌帷幄?”
司馬錦繡的臉又白了。她什麼都不會。在洛陽時,她學的是琴棋書畫,是女紅刺繡,這些在北地的刀光劍影裡,連塊像樣的盾牌都不如。她看着管霧荷那雙淬了冰的眼睛,忽然覺得無比自卑――原來自己真的像趙先鋒說的那樣,是個沒用的“虛禮”。
“我……”她想說自己可以學,可話到嘴邊又沒了底氣。學什麼呢?學種地?學打仗?還是學如何對付那些吃人的妖物?
就在這時,司馬鸢兒忽然歎了口氣:“霧荷妹妹這話就重了。妹妹是父皇派來和親的,代表的是洛陽的心意,何必要求她會這些?”她話鋒一轉,看向柳林,“隻是王爺,妹妹年紀小,性子又軟,在這後院怕是受不住。不如讓她跟在我身邊,我教教她規矩?”
這話聽着是維護,實則是想把她圈在身邊,像看管犯人一樣看管着。司馬錦繡猛地擡頭,看向司馬鸢兒,眼裡帶着難以置信――她們雖是姐妹,卻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吧?
司馬鸢兒迎上她的目光,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,那笑意裡藏着幾分得意,幾分警告。司馬錦繡忽然明白了,司馬鸢兒怕她,怕她分走柳林的關注,怕她生下孩子,動搖自己的地位。在這後院裡,姐妹情誼早就被權力和猜忌磨沒了。
心裡的委屈和憤怒交織在一起,像團火在燒。她深吸一口氣,鼓起勇氣,看向柳林:“王爺,臣妾不用姐姐教規矩。臣妾……臣妾想跟着農官學種地,想跟着蘇長史學看賬冊,想跟着管夫人學如何辨認妖物。”
這話一出,滿座皆驚。連柳林都擡眼看了她一眼,眼裡帶着幾分意外。
司馬鸢兒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:“妹妹胡鬧!你是金枝玉葉,怎能做那些粗活?”
“金枝玉葉也能接地氣。”司馬錦繡的聲音不大,卻很堅定,“在太平鎮時,臣妾見過農戶種地,見過商人算賬,知道北地的日子是怎麼來的。臣妾不想隻做個擺設,臣妾想……想為北地做點什麼。”
她的目光掃過滿座的夫人,從司馬鸢兒的震驚,到戴時秋的不屑,再到公孫婀娜的贊許,最後落在柳林身上。她的眼眶又紅了,卻沒有掉淚,隻是輕聲道:“臣妾知道自己笨,學東西慢,但臣妾會努力的。”
飯堂裡靜得能聽到窗外的風聲。柳林看着她,看着她眼裡的倔強,像看到了太平鎮裡那個為了烤栗子笑得眉眼彎彎的姑娘。他忽然笑了,拿起公筷,夾了塊鹿肉放進她的碟子裡:“好啊,想學什麼,就讓他們教你。隻是學不會可别哭鼻子。”
司馬錦繡沒想到柳林會答應,愣了一下,随即用力點頭,眼裡泛起淚光,這次卻是喜悅的淚。她拿起筷子,夾起那塊鹿肉,放進嘴裡,肉香混着微微的辣味在嘴裡散開,竟比在白虎堂時吃的更有滋味。
司馬鸢兒的臉色很難看,卻沒再說什麼,隻是端起茶杯,一口接一口地喝着,杯蓋碰到杯身,發出“叮叮”的輕響,像在發洩心裡的不滿。
戴時秋看了司馬錦繡一眼,眼裡的不屑淡了些,拿起賬冊翻了一頁:“想學算賬也好,下個月青州的糧稅該收了,正好讓你跟着學學。”
公孫婀娜笑了笑:“學種地的話,我讓農官多備些種子,等開春了,咱們後院辟塊地,自己種些菜。”
管霧荷也難得地松了臉色:“辨認妖物不難,我那裡有本《妖物志》,你拿去看。看懂了,我再帶你去山裡見識見識。”
那些莺莺燕燕的美人也紛紛開口,有的說可以教她騎馬,有的說可以教她射箭,飯堂裡的氣氛漸漸緩和下來,連風鈴的聲音都變得悅耳了。
司馬錦繡看着眼前的景象,心裡暖暖的。她知道,這些夫人或許還沒真正接納她,但至少,她們願意給她一個機會。她偷偷看了一眼柳林,發現他正看着自己,眼裡帶着笑意,像秋日裡的陽光,溫暖而明亮。
她低下頭,繼續吃飯。碗裡的羊骨湯還是熱的,暖意從胃裡一直漫到心裡。她想,或許這後院的日子,也不像她想象中那麼難。隻要她肯努力,肯放下洛陽公主的架子,總能在這裡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窗外的風漸漸小了,風鈴的聲音也變得輕柔。司馬錦繡拿起勺子,舀了一勺蓮子羹,慢慢喝着。羹裡的蓮子微苦,卻帶着回甘,像極了北地的日子――苦裡,總能咂摸出甜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