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8章 風雨欲來
三更的梆子聲剛過,洛陽城的夜色便沉得像化不開的墨。鎮北王府外的護城河水泛着幽光,倒映着岸邊的垂柳,枝條在風裡晃悠,像一隻隻勾人的鬼手。數十道黑影貼着牆根滑行,腳尖點地時連半點聲響都沒有,隻有衣袂掃過磚縫的沙沙聲,輕得像春蠶啃食桑葉。
領頭的是繡衣衛四大金剛,分别以“春夏秋冬”為号。春字金剛走在最前,他那張保養得宜的臉在月光下泛着青白,手指上戴着枚玉扳指,據說裡面藏着七枚淬毒的銀針,見血封喉。他側耳聽了聽,王府裡靜得連蟲鳴都沒有,隻有遠處更夫打更的聲音,一下下敲在人心上。
“不對勁。”夏字金剛湊過來,聲音壓得像耳語,他的喉結動了動,顯然是剛用秘法壓下了喉間的血腥氣――出發前,他們剛處理掉幾個試圖靠近王府的遊方道士,手法幹淨得連骨頭渣都沒剩下。“尋常府邸這個時辰,總有守夜的仆役走動,這兒太靜了,靜得像座墳。”
秋字金剛冷笑一聲,露出一口黃牙,他手裡把玩着一把短刀,刀刃在袖中反光:“夏猴子,你是被柳林的名頭吓破膽了?一座臨時住處而已,能有什麼防備?别忘了咱們是來‘教訓’他的,不是來偷墳掘墓的。”
冬字金剛一直沒說話,他背着手,指節捏得發白。他是四人裡修為最深的,離金剛境巅峰隻差一步,此刻卻隐隐覺得頭皮發麻,仿佛有無數雙眼睛藏在暗處,正盯着他們的後背。“别大意。”他終于開口,聲音像磨過的石頭,“柳林能坐穩鎮北王的位置,手裡沒點真東西是不可能的。傳令下去,按原計劃行動,破陣後直接去主院,得手就撤,不要戀戰。”
衆人點頭,像一群狸貓般散開。春字金剛走到王府大門前,從懷裡摸出個銅制的小玩意兒,對着門環上的獸首轉了三圈。隻聽“咔哒”一聲輕響,門環上的陣法紋路暗了下去――這是繡衣衛耗費三年才破解的皇家陣法,專門用來對付王府的基礎防禦。
“走。”春字金剛低喝一聲,率先推門而入。
門軸轉動時沒有發出半點聲響,顯然是被人精心保養過的。可踏入王府的瞬間,所有人都愣住了――院子裡空蕩蕩的,連盞燈籠都沒有,隻有幾棵老槐樹在風裡搖晃,樹影投在地上,像張巨大的網。
“人呢?”一個合一境的繡衣衛忍不住問,聲音裡帶着一絲慌亂。他們來之前打探過,王府裡至少有二十個仆役、十個護衛,就算是深夜,也該有巡邏的人才對。
夏字金剛踢了踢腳下的石子,石子滾了幾圈,撞在牆角的水缸上,發出“咚”的一聲悶響,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。“别慌,可能是被咱們的動靜驚走了。”他嘴上說着,心裡卻越來越沉,眼角的餘光瞥見水缸裡的倒影――那倒影裡,似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。
“加快速度。”冬字金剛沉聲道,率先向裡院走去。他的腳踩在青石闆上,發出輕微的“笃笃”聲,每一步都用上了護體真氣,防備着可能出現的陷阱。
穿過月亮門,是第二重院落。這裡的景象和前院一樣,空無一人,隻有正房的窗紙上,隐隐透着一點微光。春字金剛做了個手勢,衆人立刻散開,呈扇形包抄過去。他自己則像隻壁虎般貼在牆上,慢慢靠近窗戶,用指尖蘸了點唾沫,在窗紙上戳了個小孔。
屋裡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――八仙桌旁坐着十幾個人,都是些穿着粗布衣裳的漢子,看模樣像是仆役,此刻正低着頭,手裡捧着茶杯,一動不動,連呼吸都聽不見。
“是死人?”春字金剛心裡咯噔一下,正要後退,卻聽見屋裡傳來一聲咳嗽。一個漢子擡起頭,露出張憨厚的臉,對着窗外的方向笑了笑,露出兩排黃牙。
春字金剛吓得差點從牆上掉下去。那漢子的眼神太平靜了,平靜得像一潭死水,面對他們這些不速之客,竟然連半點驚訝都沒有。
“進去看看。”冬字金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。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門口,正用手指撫摸着門框上的雕花,那裡刻着些奇怪的紋路,像是某種陣法的符文。
門被推開時,發出“吱呀”一聲長響,在這寂靜的夜裡,聽得人頭皮發麻。屋裡的漢子們依舊坐着,沒有人回頭,仿佛沒聽見開門聲。
繡衣衛的人魚貫而入,結成一個圓陣,将十幾位漢子圍在中間。春字金剛走上前,用腳尖踢了踢最靠近的一個漢子的闆凳:“喂,你們是什麼人?王府的人呢?”
那漢子緩緩擡起頭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嘴唇動了動,卻沒發出聲音。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紅光,像兩團燃燒的鬼火。
“不對勁!”夏字金剛突然喊道,“他們身上沒有活人的氣息!”
話音剛落,異變陡生!
那十幾位漢子同時站起身,身上的粗布衣裳“嘭”的一聲炸開,露出底下精悍的肌肉。原本憨厚的臉上瞬間布滿了猙獰的血紋,從額頭一直蔓延到脖頸,像一條條蠕動的小蛇。
“金剛法相!”秋字金剛失聲尖叫,手裡的短刀“哐當”一聲掉在地上。
隻見那些漢子身後,緩緩浮現出巨大的虛影――有的是三頭六臂的魔神,手裡握着滴血的長刀;有的是背生雙翼的惡鬼,獠牙外露,眼神兇狠;還有的是身披铠甲的戰魂,手裡舉着破碎的盾牌,渾身浴血。這些虛影散發着如淵似海的威壓,讓整個屋子都開始搖晃,地磚縫隙裡滲出暗紅色的液體,像是鮮血。
“是血海系的金剛!”冬字金剛的聲音裡帶着恐懼,他終于明白為什麼會覺得不對勁了――這些人身上的氣息,和北地戰場上那些殺不死的瘋子一模一樣!
“柳林……他早就知道了!”春字金剛的聲音發顫,他看着那些漢子玩味的眼神,突然覺得自己就像籠子裡的兔子,而對方是等着開飯的蒼鷹。
一個身材最高的漢子往前走了一步,他身後的法相是個手持巨斧的魔神,斧頭落下時,空氣裡響起刺耳的呼嘯。“繡衣衛?”他開口了,聲音像兩塊石頭在摩擦,“王爺說,洛陽的地面太幹淨,需要找點東西來擦擦。”
“你們想幹什麼?”冬字金剛強作鎮定,手裡捏着一枚信号彈,随時準備求救。他知道,今天這趟差事,怕是要栽了。
“幹什麼?”漢子笑了,血紋在他臉上扭曲,顯得格外猙獰,“王爺說,讓你們知難而退。但我們哥幾個覺得……”他頓了頓,眼神掃過繡衣衛衆人,像在打量一件貨物,“不如留下點念想,讓你們以後見了北地的旗号,就腿肚子打轉。”
話音剛落,他身後的魔神法相猛地揮下巨斧,一道血色的刀氣劈向繡衣衛的圓陣。冬字金剛大喊一聲“快躲”,自己率先向旁邊撲去。可刀氣的速度太快了,隻聽“啊”的一聲慘叫,兩個合一境的繡衣衛被攔腰斬斷,鮮血濺了一地。
“動手!”冬字金剛吼道,同時捏碎了信号彈。可信号彈剛飛到半空,就被一道血色的氣勁打了下來,在地上滾了幾圈,滅了。
“别白費力氣了。”最高的漢子說,“王府四周的陣法早就換了,你們的信号傳不出去。”
繡衣衛的人徹底慌了。他們雖然都是高手,可面對十幾個血海系的金剛境強者,根本沒有勝算。這些北地來的瘋子,打起架來根本不要命,受傷越重,氣勢越盛,簡直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兇獸。
夏字金剛祭出了他的成名絕技――千絲手。無數道細如發絲的毒針從他指尖射出,帶着幽藍的光芒,射向最近的一個漢子。可那漢子隻是咧嘴一笑,身上的肌肉猛地膨脹,毒針射在他皮膚上,竟被彈了回來,“叮叮當當”落在地上。
“這……這怎麼可能?”夏字金剛瞪大了眼睛,他的毒針連鐵甲都能刺穿,竟然傷不了對方分毫!
“忘了告訴你們,”漢子活動了一下脖子,發出“咔哒”的聲響,“我們哥幾個,都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。這點小玩意兒,給我們撓癢癢都不夠。”
戰鬥瞬間爆發。繡衣衛的人結成圓陣,試圖突圍,可血海系的漢子們根本不給他們機會。他們像一群瘋狗般撲上來,用拳頭砸,用腳踹,甚至用牙齒咬,完全不顧章法,卻招招緻命。
秋字金剛被一個矮胖的漢子纏住,他的短刀砍在對方身上,隻留下一道白痕。而對方一拳砸在他胸口,他像個破麻袋般飛了出去,撞在牆上,噴出一口鮮血。“咳咳……你們……你們不是人!”
矮胖的漢子笑了,露出一口黑牙:“我們當然是人,隻是比你們這些閹人,多了點血性。”
冬字金剛知道,再打下去,他們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裡。他咬了咬牙,從懷裡摸出一枚黑色的令牌,高高舉起:“我們是奉陛下旨意行事!你們敢動我們,就是謀反!”
最高的漢子瞥了一眼令牌,臉上的笑容更濃了:“陛下?王爺說了,在他的地盤上,他的話就是旨意。”他一步上前,抓住冬字金剛的手腕,輕輕一捏。隻聽“咔嚓”一聲,冬字金剛的手腕斷了,令牌掉在地上。
“啊――!”冬字金剛發出一聲慘叫,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。他看着對方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,終于明白,這些人根本不在乎什麼陛下,什麼謀反,他們隻聽柳林一個人的。
“撤!”冬字金剛忍着劇痛,大喊一聲,同時引爆了腰間的逃生符。一道白光閃過,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。
春字金剛和秋字金剛見狀,也紛紛祭出逃生的法寶,想要逃跑。可血海系的漢子們怎麼會讓他們如願?幾道血色的氣勁同時打出,将白光打散。春字金剛被氣勁掃中,一條腿不翼而飛,倒在地上慘叫。秋字金剛更慘,直接被一個漢子抓住腦袋,硬生生擰了下來。
眨眼之間,繡衣衛的人就死傷過半。剩下的人吓得魂飛魄散,哪裡還敢反抗,紛紛跪地求饒。
最高的漢子揮了揮手,讓手下停了手。他走到一個跪地求饒的繡衣衛面前,用腳踩住他的臉:“回去告訴你們統領,”他的聲音不大,卻帶着刺骨的寒意,“柳王爺說了,洛陽的水太深,别随便往裡跳。下次再敢來,就不是斷條腿這麼簡單了。”
那繡衣衛連連點頭,連滾帶爬地跑了。剩下的人也被放了,隻是每個人身上都帶着傷,有的斷了胳膊,有的瞎了眼睛,一個個像喪家之犬般逃出了王府。
王府裡又恢複了寂靜,隻剩下滿地的鮮血和屍體。最高的漢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,皺了皺眉:“處理幹淨點,别污了王爺的地。”
“是。”其他人應道,開始有條不紊地清理現場。他們熟練地将屍體拖到後院,扔進一個早就挖好的坑裡,然後用化屍水澆上去,很快,屍體就化為一灘黑水,滲入土裡,連半點痕迹都沒留下。
做完這一切,他們又重新換上粗布衣裳,坐在八仙桌旁,像剛才一樣一動不動,仿佛剛才那場慘烈的戰鬥從未發生過。
窗外的風還在吹,老槐樹的影子依舊搖晃。隻有牆上那幾道被斧劈出來的裂痕,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無聲地訴說着剛才的驚心動魄。
而在王府的主院書房裡,柳林正臨窗而立,手裡把玩着一枚玉佩。霍三站在他身後,低聲道:“王爺,都處理幹淨了。”
柳林點了點頭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派人禀告陛下,就說有妖族探子一圖刺殺于我,我已将他們全部斬盡殺絕!請皇帝加強城防,不要被奸人鑽了空子!”
遠處的養心殿裡,皇帝正焦躁地踱步。他派去的人還沒回來,心裡越來越不安。突然,一陣風吹過,窗紙被吹得“嘩啦啦”響,他打了個哆嗦,隐隐覺得,有什麼東西,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