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9章 所謂賊人
養心殿的銅壺滴漏剛過四更,檐外的風卷着碎雨,打在窗棂上噼啪作響,像是在敲一面催命的鼓。皇帝攥着奏折的手青筋暴起,指腹幾乎要嵌進泛黃的紙頁裡――那是北地送來的軍報,字裡行間都是柳林在邊境的戰功,每一個字都像針,紮得他眼疼。
“陛下,鎮北王府大管家霍三求見。”李福安的聲音帶着顫音,剛從外面進來,袍角還沾着雨珠。
皇帝猛地将奏折拍在案上,硯台裡的墨汁濺出來,在明黃的龍紋地毯上暈開一小團黑:“讓他滾進來!”
霍三很快被引了進來。他穿着一身半舊的青布袍,袖口磨得發毛,卻洗得幹幹淨淨。剛踏入殿門,就“噗通”一聲跪下,膝蓋砸在金磚上,發出沉悶的響。他沒擡頭,背脊卻挺得筆直,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前,連指尖都沒敢多動一下。
“奴婢霍三,給陛下請安。”他的聲音不高不低,帶着北地人特有的粗粝,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鎮定,“王爺命奴婢來給陛下報個信――昨夜有賊人潛入王府,瞧着像是來行刺的,還好王爺警醒,沒讓他們傷着公主殿下。”
皇帝的手指死死摳着案幾的雕花,指節泛白:“賊人?什麼賊人?”
霍三擡起頭,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惶恐,眼底卻清明得很:“回陛下,那些人身手不弱,帶着淬毒的暗器,出手就是殺招。王爺說,瞧着不像是江湖草寇,倒像是……像是受過專門訓練的。好在王爺麾下的護衛拼死護着,總算沒讓他們得逞,隻是……隻是折損了幾個弟兄,還髒了王府的地。”
他說着,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,小心翼翼地遞上前:“這是從賊人身上搜出來的,王爺讓奴婢呈給陛下過目,瞧瞧是不是京裡的哪路勢力,也好早做防備。”
李福安慌忙上前接過,打開一看,臉色“唰”地白了――油紙裡包着幾枚斷裂的銀針,針尾刻着極小的“繡”字,正是繡衣衛的獨門暗器!
皇帝的目光掃過那些銀針,胸口像是被巨石碾過,一口氣差點沒上來。他知道柳林這是故意的――明知道是繡衣衛,偏要說成“賊人”;明知道是他的旨意,偏要扯出“護着公主”的由頭。這哪裡是報信,分明是赤裸裸的嘲諷!
“柳林呢?”皇帝的聲音冷得像冰,“他自己怎麼不來?”
“回陛下,王爺正在給弟兄們處理後事,又怕那些賊人的同黨還在附近,特意加派了人手護着公主殿下,實在走不開。”霍三低下頭,聲音裡添了幾分懇切,“王爺還說,京城裡龍蛇混雜,這些賊人敢在王府動手,保不齊也敢窺伺皇宮。他特意讓奴婢提醒陛下,務必加強戒備,若是驚了聖駕,傷了龍體,那可就是天下人的罪過了。”
“天下人的罪過”――這幾個字像鞭子,狠狠抽在皇帝臉上。他想起昨夜派出去的繡衣衛,至今杳無音信,不用問也知道,定是兇多吉少。柳林不僅殺了他的人,還反過來“提醒”他要小心,這是把他的臉按在地上摩擦!
“好,好一個鎮北王!”皇帝氣得渾身發抖,指着霍三的鼻子,卻半天說不出下一句。他想下令把霍三拖出去斬了,可指尖剛擡起,就猛地頓住――柳林敢讓霍三來,必然是有恃無恐。若是霍三死在宮裡,柳林怕是立刻就能打着“為管家報仇”的旗号,帶着北地軍兵臨城下。
他現在還不能動柳林。北地的妖族蠢蠢欲動,南疆的土司也不安分,朝堂上更是暗流洶湧。柳林手裡的三十萬鎮北軍,是他最後的底氣。
“朕知道了。”皇帝深吸一口氣,強行壓下心頭的怒火,聲音裡帶着一絲疲憊,“這些東西,朕會讓人查。你回去告訴柳林,讓他……好好護着公主,莫要再出什麼岔子。”
“奴婢遵旨。”霍三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,起身時動作依舊穩當,仿佛沒看見皇帝眼底的殺意,“那奴婢就先告退了,王爺還等着回話呢。”
看着霍三消失在殿外的背影,皇帝猛地一腳踹翻了案幾,奏折、硯台、茶杯摔了一地,發出刺耳的聲響。“廢物!都是廢物!”他嘶吼着,聲音裡帶着哭腔,“朕養着你們這群繡衣衛,連個柳林都對付不了,還折了這麼多人手,讓他反過來拿捏朕!”
李福安跪在地上,連頭都不敢擡。他知道,皇帝這是真的氣狠了――偷雞不成蝕把米,說的就是眼前這樁事。本想給柳林一個教訓,沒想到反被對方将了一軍,不僅損了精銳,還落了個“縱賊行兇”的口實。
“陛下息怒,龍體要緊啊!”李福安哭着勸道,“鎮北王畢竟是陸地神仙境界,繡衣衛……怕是一時失手。咱們……咱們再從長計議。”
“從長計議?”皇帝冷笑一聲,走到窗邊,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。雨還在下,打濕了宮牆,也打濕了他的心。“柳林敢這麼做,就是算準了朕不敢動他!他知道北地離不了他,知道朕需要他擋着妖族……他這是在逼朕,逼朕給他低頭!”
他想起柳林少年時的模樣,那時的柳林,眼裡隻有忠誠和熱血,哪像現在這般,渾身是刺,步步算計。是他把柳林捧上了鎮北王的位置,也是他,親手把柳林逼成了最危險的對手。
“傳旨。”皇帝突然轉過身,眼底的怒火被一種更深沉的東西取代,“讓繡衣衛剩下的人都撤回來,加強皇宮戒備,對外就說……昨夜有賊寇作亂,已被鎮北王擊退,朕心甚慰,賞鎮北王黃金百兩,錦緞千匹。”
李福安愣住了:“陛下,這……這不是長他人志氣嗎?”
“不然呢?”皇帝苦笑一聲,走到龍椅旁坐下,背影佝偻了許多,“難道真要和柳林撕破臉?現在還不是時候。”
他要忍。忍到柳林放松警惕,忍到北地安定,忍到他找到可以替代柳林的人。到那時,再新賬舊賬一起算。
殿外的雨漸漸小了,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。皇帝望着那抹微光,眼神複雜。他知道,經過昨夜這一鬧,他和柳林之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,算是徹底捅破了。往後的路,隻會更難走。
而鎮北王府裡,霍三剛回府,就見柳林正站在廊下看雨。他走上前,将養心殿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。
柳林聽完,隻是淡淡一笑,伸手接住一滴從屋檐落下的雨珠:“他倒是比我想的能忍。”
“王爺,那接下來……”霍三問道。
“收拾東西,明日一早回青州。”柳林轉過身,目光望向北方,那裡是他的根基,也是他的戰場,“洛陽這潭水,太深,咱們不趟了。”
他要的不是和皇帝硬碰硬,而是讓他知道――鎮北王府不是誰都能捏的軟柿子。至于皇帝的賞賜,他自然會“受”着,隻是這人情,早晚要還的。
雨停了,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,照在王府的琉璃瓦上,泛着耀眼的光。柳林望着那光,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。這場博弈,才剛剛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