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0章 所謂心事。
長信宮的偏殿裡,司馬錦繡正對着銅鏡發呆。銅鏡裡的少女梳着雙環髻,簪着珍珠流蘇,穿着粉色宮裝,肌膚勝雪,眉眼如畫,正是十六歲最好的年華。可她卻對着鏡中的自己連連皺眉,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裙擺。
“公主,您都看了半個時辰了,柳将軍早就走遠了。”貼身宮女翠兒忍不住笑道,“剛才将軍經過假山時,奴婢瞧得清楚,他肯定看到您了,說不定心裡正誇您好看呢。”
司馬錦繡臉頰一紅,嗔道:“胡說!誰要他誇?不過是……不過是聽說他殺妖時很厲害,想看看他長什麼樣罷了。”話雖如此,她卻忍不住追問,“翠兒,你說他……他會不會兇巴巴的?聽說他手下有十二鬼将,個個殺人不眨眼,他這個主子肯定更吓人。”
翠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:“公主您聽誰說的?奴婢今日遠遠瞧見了,柳将軍長得可俊了,比畫裡的将軍還好看,說話也溫溫和和的,一點都不吓人。再說了,他是您未來的夫君,就算再兇,也不會對您兇啊。”
司馬錦繡卻沒笑,指尖劃過銅鏡邊緣的花紋,聲音低了下去:“可我不想嫁給他。我聽說他後院有好幾個女人,還有一個是先皇後的侄女,性子厲害得很,我嫁過去肯定受氣。而且……而且他是武将,渾身都是血腥味,我才不要……”
說到最後,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委屈。她雖是皇後嫡女,卻自幼喪母,皇帝對她看似溺愛,實則從未真正關心過她的心思。這場婚事來得猝不及防,她甚至沒見過柳林一面,就被強行許配給這個傳說中殺人如麻的“活閻王”,心裡的恐懼和不甘可想而知。
“公主别擔心。”翠兒握住她的手,輕聲安慰,“柳将軍是大英雄,肯定不是傳言裡那樣的人。您看他救了陛下,平定了妖亂,是忠臣良将,對您肯定會很好的。再說了,您是嫡公主,身份尊貴,他就算有再多側妃,也不敢怠慢您。”
司馬錦繡沉默了片刻,從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的玉佩,玉佩上刻着“錦繡”二字,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。“我娘說,嫁人要嫁心誠之人,可他……他連我是誰都不知道,怎麼會對我心誠?”她把玉佩貼在臉頰上,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些,“翠兒,你說我能不能逃婚?咱們偷偷跑回皇後的封地,再也不回洛陽了。”
翠兒吓得臉色發白,連忙捂住她的嘴:“公主小聲點!這話要是被陛下聽到,會殺了奴婢的!逃婚是大罪,不僅公主會被問罪,柳将軍也會顔面盡失,到時候說不定會引發戰亂,萬萬不可啊!”
司馬錦繡看着翠兒驚恐的樣子,知道逃婚是不可能的了。她頹然坐在梳妝台前,看着鏡中無助的自己,眼眶漸漸紅了。她聽說過柳林的事迹――北方四州的百姓都叫他“柳閻王”,說他手段狠厲,鐵面無私;世家的人卻叫他“柳狐狸”,說他心思深沉,算計精準。這樣的男人,怎麼會真心對她好?這場婚事,不過是皇帝拉攏他的籌碼,而她,就是那個最無辜的籌碼。
“公主,柳将軍派人送了禮物來。”另一個宮女捧着一個錦盒走進來,臉上帶着好奇,“說是給公主解悶的。”
司馬錦繡猶豫了一下,還是讓翠兒打開了錦盒。裡面沒有金銀珠寶,也沒有珍稀玩物,隻有一把精緻的匕首和一本兵書。匕首的鞘上鑲嵌着寶石,刀柄纏着防滑的絲線,顯然是女子用的;兵書的封面上寫着“守城策”三個字,扉頁上還有一行娟秀的小字:“亂世之中,女子亦需自保。此書贈親妹,願你此後平安順遂。――司馬鸢兒”
“司馬鸢兒?”司馬錦繡拿起兵書,指尖拂過那行小字,心中一動。這位姐姐她沒怎麼見過,但是聽說她不僅貌美,還懂兵法,能幫柳林處理軍務。她原以為對方會敵視自己,沒想到會送這樣一份禮物。
“這匕首真好看。”翠兒拿起匕首,輕輕拔出,刀刃寒光閃閃,卻不刺眼,“公主您看,刀刃上還刻着‘錦繡’二字呢,肯定是柳将軍特意讓人刻的。”
司馬錦繡看着匕首上的名字,又看了看兵書上的贈言,心裡的委屈和恐懼漸漸淡了些。或許……事情并沒有她想的那麼糟?柳林沒有送俗氣的珠寶,反而送了能自保的匕首和兵書,說明他并非不懂女兒心;司馬鸢兒沒有刁難,反而贈書示好,或許并非傳言中那般厲害。
她把匕首重新插進鞘中,小心翼翼地放進梳妝台的抽屜裡,又将兵書抱在懷裡:“翠兒,幫我研墨。我要給姐姐回封信,謝謝她的禮物。”
看着公主臉上的陰霾散去,翠兒笑着應道:“哎,奴婢這就去!”
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棂照進來,落在兵書的封面上,“守城策”三個字在陽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。少女的心事就像這初秋的天氣,時而陰雨,時而晴朗,隻是她自己也不知道,這場看似無奈的婚事,會在未來的日子裡,掀起怎樣的波瀾。
三日後的洛陽城,從清晨就開始沸騰。朱雀大街被打掃得一塵不染,兩側挂滿了紅色的綢緞和燈籠,百姓們早早地擠在街邊,踮着腳尖等待婚典的隊伍。連空氣中都彌漫着喜慶的氣息,混合着脂粉香、食物香和淡淡的酒香。
驿館門口,柳林穿着親王蟒袍,腰間系着玉帶,面容俊朗,身姿挺拔。十二鬼将分列兩側,個個身着铠甲,氣勢威嚴。周媚兒最後一次為他整理衣襟,低聲道:“将軍,皇家儀仗已經到街口了,公主的鳳辇也快出宮了。葉龍武帶人在城外接應,确保歸途安全。”
柳林點點頭,目光掃過驿館外的賓客――謝安、王承等世家代表都來了,穿着嶄新的官服,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;洛陽的文武百官也悉數到場,對着他拱手道賀,眼神裡有羨慕,也有敬畏。
“吉時到!請親王登轎!”王瑾的聲音高亢,穿透了喧鬧的人聲。
柳林剛坐上八擡大轎,就聽到遠處傳來震天的鼓樂聲。他撩開轎簾一角,看到皇家儀仗從街口緩緩走來――開路的金瓜钺斧、朝天镫,舉着日月星辰旗的儀仗隊,後面是捧着各種禮器的太監宮女,浩浩蕩蕩,綿延數裡,排場比上次迎娶司馬鸢兒時盛大了數倍。
百姓們紛紛跪倒在地,山呼萬歲,聲音震耳欲聾。柳林放下轎簾,靠在轎壁上閉目養神。這場婚典的盛大,遠超他的預料。皇帝顯然是想借此向天下宣告――他與柳林的君臣和諧,皇室與北方四州的緊密聯系。可越是盛大的場面,背後往往藏着越深的算計。他能做的,就是接下這場“盛情”,然後帶着公主安全返回青州,将洛陽的暗流隔絕在千裡之外。
鳳辇從皇宮出發時,司馬錦繡正坐在轎中,緊張得手心冒汗。她穿着繁複的嫁衣,頭戴鳳冠,沉重的頭飾壓得她幾乎擡不起頭。透過轎簾的縫隙,她看到街邊跪拜的百姓和盛大的儀仗,心中百感交集。
“公主,别緊張。”翠兒握着她的手,聲音溫柔,“到了驿館,拜完堂,您就是親王妃了,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您了。”
司馬錦繡點點頭,深吸一口氣。她知道,從今天起,她不再是那個可以任性撒嬌的公主,而是柳林的妻子,是鎮北王府的女主人之一。她要學着适應新的身份,學着處理後院的關系,甚至……學着像司馬鸢兒那樣,成為丈夫的助力,而不是累贅。
鳳辇在驿館門口停下,柳林親自上前,掀開轎簾,伸出手。陽光落在他的手上,指節分明,掌心溫暖。司馬錦繡猶豫了一下,還是将手放進了他的掌心。他的手很穩,帶着常年握刀的薄繭,卻異常溫暖,瞬間驅散了她心中的最後一絲不安。
“别怕。”柳林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,低沉而溫柔,“以後有我在。”
司馬錦繡的臉頰瞬間紅透,低着頭,任由他牽着自己走進驿館。拜堂的禮樂響起,賓客們的歡呼聲此起彼伏,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棂,照在紅色的地毯上,映出一對新人的身影。
太極殿的宴飲還在繼續,皇帝看着遠處驿館的方向,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。他舉起酒杯,對着身邊的王瑾笑道:“你看,多好。柳林成了皇親,世家得了好處,天下人都以為是太平盛世。這杯酒,朕祝大晉江山永固,祝柳愛卿與公主百年好合。”
王瑾連忙舉杯附和,眼底卻閃過一絲憂慮。他伺候皇帝多年,知道這笑容背後藏着怎樣的算計。這場盛大的婚典,不過是權力遊戲的新開始。洛陽的繁華之下,暗流從未停止湧動,而這場婚事,究竟是君臣和諧的見證,還是新一場博弈的序幕,誰也說不準。
夕陽西下,将洛陽城染成了溫暖的金色。婚典的鼓樂漸漸平息,賓客們陸續散去,驿館裡的紅燭卻剛剛點燃。柳林看着眼前穿着嫁衣的司馬錦繡,又想起遠在青州的司馬鸢兒,心中明白,這場婚事帶來的,不僅是榮耀和牽絆,更是責任和挑戰。但他無所畏懼,無論是洛陽的暗流,還是後院的紛擾,他都有信心一一化解。
北方的青州還在等他,那裡有他的根基,他的弟兄,還有他需要守護的家國百姓。而洛陽的這場婚典,不過是漫長征途上的一個驿站。休整之後,他将帶着新的責任,繼續前行,為天下的安甯,為心中的正義,永不退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