涼州的秋來得烈，枯黃的草原被西北風吹得翻卷如浪，卷起的沙礫打在廢棄的烽火台上，發出“嗚嗚”的哀鳴，像亡魂在低泣。自蘇明接管軍務後，涼州城表面上看似平靜，城門依舊每日開關，商隊往來稀疏，守城士兵的铠甲在陽光下泛着冷光，可但凡在涼州生活過幾年的人，都能嗅到空氣中那股不同尋常的緊張――像暴雨來臨前的悶熱，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
　　沒人知道，這份緊張的源頭，早已越過城牆，蔓延到了涼州外圍的草原與沙漠深處。

　　***草原深處，篝火在夜色中連成一片，像散落的星辰。

　　數萬頂黑色的帳篷依山而建，帳篷外挂滿了風幹的獸骨和血色的旗幟，旗幟上繡着猙獰的狼頭與鷹隼，那是蠻族與犬妖族的圖騰。帳篷間的空地上，篝火噼啪作響，映照出無數高大魁梧的身影。

　　蠻族戰士們赤裸着上身，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傷疤和刺青，他們正圍着篝火摔跤、飲酒，粗豪的呼喝聲震得空氣都在發顫。犬妖族的戰士則半人半犬，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甩動，鋒利的爪子在地上劃出深深的痕迹，他們正用巨大的石錘敲打鐵塊，火星四濺。

　　一座最大的帳篷裡，蠻王阿骨打正站在沙盤前。他身高近三米，頭顱上長着彎曲的黑色犄角，左眼戴着青銅眼罩，露出的右眼裡布滿了血絲。沙盤上，涼州城的模型被無數黑色的石子包圍，石子上刻着蠻族的符文。

　　“苟撼山，”阿骨打甕聲甕氣地開口，聲音像兩塊石頭在摩擦，“你的人，準備好了？”

　　帳篷門口，一個身形如熊的犬妖族壯漢咧嘴一笑，露出尖利的獠牙。他正是犬妖族族長苟撼山，身上的皮毛呈灰黑色，爪子上還沾着未幹的血迹。“放心，阿骨打。我的‘狼牙營’早就憋壞了，就等王爺的命令，沖進去把那些當官的骨頭都嚼碎！”

　　阿骨打冷哼一聲，沒接話。他和苟撼山向來不對付，若不是鎮北王柳林的命令，他們根本不可能聯手。但他不得不承認，柳林給的東西太誘人了――改良的煉鐵術、鋒利的玄鐵刀、能讓蠻族勇士更強壯的“血丹”……這些都足以讓他暫時放下與犬妖族的恩怨。

　　他指了指沙盤周圍的幾個凹陷處：“王爺的意思，先把這幾處水源斷了。涼州城裡的水源全靠城外的黑河，斷了水，用不了三天，城裡就得亂。”

　　苟撼山湊過來看了看，尾巴興奮地甩動起來：“好主意！我的人擅長挖洞，今晚就讓他們去把黑河的河道挖斷，再填上沙石！”

　　“不急。”阿骨打按住他的肩膀，力道大得讓苟撼山龇牙咧嘴，“王爺說，要等‘那邊’的信号。”

　　他口中的“那邊”，指的是沙漠深處。

　　***草原與沙漠的交界處，是一片被風蝕的雅丹地貌。怪石嶙峋，如同一尊尊沉默的巨獸，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。

　　一道金屬色的身影在怪石間穿梭，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。那是一個高達五米的金屬傀儡，通體由玄鐵混合星辰砂打造，關節處泛着銀白色的光澤，雙眼是兩顆紅色的晶石，閃爍着冰冷的光芒。正是柳林耗費心血制造的“蠻神”。

　　蠻神停下腳步，擡起頭，紅色的晶石眼望向沙漠深處。那裡，正傳來一陣微弱的震動，頻率穩定而規律，像某種信号。

　　它伸出右手，五指張開。掌心的符文亮起，一道無形的波動擴散開來。片刻後，沙漠深處的震動頻率變了，像是在回應。

　　蠻神轉身，朝着沙漠深處走去。腳下的碎石被踩得粉碎，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響――它的關節處塗抹了柳林特制的“靜音油”，能完美隐藏行蹤。

　　越往沙漠深處走，震動越明顯。終于，在一片巨大的沙丘下，蠻神停下了腳步。它擡起巨腳，對着沙丘猛地一跺。

　　“轟隆！”

　　沙丘塌陷，露出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穴。洞穴裡燈火通明，無數和蠻神相似的金屬傀儡正在忙碌――有的揮舞着巨錘，敲打燒紅的鐵塊；有的拿着刻刀，在金屬闆上雕刻符文；還有的正将一塊塊從沙漠中提煉出的精鐵，投入巨大的熔爐。

　　洞穴中央，一個由無數齒輪和管道組成的裝置正在運轉，發出“咔哒咔哒”的聲響。裝置頂端，一根金屬杆直插地面，正是它在源源不斷地吸收沙漠中的金屬元素。

　　“編号零一，向主母……向蠻神彙報。”一個體型稍小的金屬傀儡走上前，用生硬的金屬音說道，“已完成三百具戰鬥傀儡的組裝，武器系統加載完畢，能量核心填充百分之七十。”

　　蠻神紅色的晶石眼掃過洞穴，看到那些排列整齊的金屬傀儡，眼中閃過一絲紅光。這些傀儡，都是按照它的模闆制造的，雖然威力隻有它的三成，卻勝在數量衆多，且不知疼痛、不畏生死，是最好的攻城利器。

　　“繼續生産。”蠻神開口，聲音比其他傀儡更渾厚，“目标，五百具。三天後，等待命令。”

　　“是！”

　　蠻神沒再多說，轉身走出洞穴。沙丘自動合攏，恢複了原狀，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。它站在沙丘上，望向涼州城的方向，紅色的晶石眼中，映出了遠方城池的輪廓。

　　柳林制造它時，給它的核心指令隻有一個――摧毀一切阻礙柳林掌控涼州的存在。為此，它可以不惜一切代價。

　　***涼州城内，刺史府。

　　李崇躺在病榻上，臉色蠟黃，咳嗽不止。他名義上還是涼州刺史，實際上早已被蘇明架空，連府裡的下人都不聽他使喚了。

　　“咳咳……蘇明那個狗東西……咳咳……他到底想幹什麼？”李崇捶着胸口，氣急敗壞地罵道。這些天，城裡流言四起，說蠻族要打過來了，說朝廷的援軍被擋在了關外，還有人說，蘇明根本就是鎮北王柳林的人，早就把涼州賣給北境了！

　　他派去洛陽求援的人，至今杳無音訊。府裡的糧食和水，也開始變得緊張――蘇明說“為了備戰，需要統一調配”，實際上就是在變相地軟禁他。

　　“大人，要不……咱們逃吧？”一個老管家顫巍巍地說，“小人知道一條密道，能出城。”

　　李崇眼神一動，随即又黯淡下去：“逃？往哪逃？城外全是蘇明的人，就算逃出去了，茫茫草原，又能去哪？”他知道，自己早就成了柳林和七皇子博弈的棋子，現在這顆棋子沒用了，等待他的，隻有死路一條。

　　就在這時，窗外傳來一陣喧嘩。李崇掙紮着起身，走到窗邊一看，隻見街上的百姓正瘋瘋癫癫地往水井跑去，嘴裡喊着“沒水了！井裡沒水了！”

　　“怎麼回事？”李崇心裡咯噔一下。

　　很快，一個親兵連滾帶爬地跑進來，臉色慘白：“大人！不好了！城外的黑河……幹涸了！城裡的水井也都見底了！”

　　李崇眼前一黑，差點栽倒在地。水是生命之源，沒了水，不用蠻族打過來，城裡就得先亂起來！

　　他終于明白蘇明想幹什麼了――不是直接殺了他，而是要讓他在絕望和混亂中，身敗名裂，死無葬身之地！

　　“柳林……蘇明……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！”李崇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吼，猛地咳出一口血，倒在了地上。

　　***同一時間，鎮北王府。

　　柳林站在書房的地圖前，手指輕輕點在涼州的位置。地圖上，代表蠻族、犬妖族和金屬傀儡的标記，已經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包圍圈，像一張收緊的網，隻待他一聲令下。

　　“王爺，涼州傳來消息，黑河已斷，城内開始缺水，百姓恐慌。”馮戈培走進來，遞上一封密信。

　　柳林接過密信，看都沒看就扔在桌上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：“比預想的快了一天。”

　　“那……可以動手了嗎？”馮戈培問道。

　　柳林搖搖頭，目光轉向窗外。北境的雪已經停了，陽光透過雲層，灑在王府的琉璃瓦上，反射出耀眼的光芒。“再等等。”

　　他在等阿紫的第一縷先天劍氣凝聚成功。

　　這些天，阿紫在血玉台上修煉柳林為她量身打造的《基礎劍經》，進步神速。先天劍道聖體的優勢盡顯，不過短短半個月，她體内的先天劍胎就長大了一寸，指尖已能凝聚出微弱的劍氣。

　　柳林要讓她親眼看到，什麼是“力量”，什麼是“權謀”。他要讓她明白，想要報仇，光靠一把劍不夠，還得懂得借勢，懂得掌控人心。而吞并涼州這場大戲，就是最好的“教材”。

　　“告訴阿骨打和苟撼山，再忍忍。”柳林淡淡道，“等本王的信号。”

　　“是。”馮戈培躬身退下。

　　書房裡隻剩下柳林一人。他走到窗邊，望着北境的方向，眼神深邃。

　　涼州隻是第一步。拿下涼州，打通河西走廊，與西域通商，積累足夠的資源和力量……然後，就是洛陽。

　　他仿佛已經看到，自己的鐵騎踏破洛陽城門，七皇子跪地求饒，那些曾經背叛柳家的人，一個個付出血的代價。

　　而阿紫，這把被仇恨淬煉的先天神劍，終将成為他最鋒利的武器，替他斬開所有荊棘。

　　草原上的篝火依舊在燃燒，沙漠裡的金屬傀儡還在運轉，涼州城的恐慌在蔓延……

　　山雨欲來風滿樓。

　　一場席卷涼州的風暴，已在沉默中，積蓄着毀天滅地的力量。隻待那一聲令下，便會徹底爆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