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0章 第1堂課!(1)
天光剛在東邊泛起魚肚白時,鎮北王府的馬車就碾過了青石闆路。車輪裹着厚棉,駛過巷口的石獅子時隻發出極輕的“轱辘”聲,倒像是怕驚擾了未醒的晨光。司馬錦繡坐在車廂裡,指尖摩挲着車窗上雕刻的纏枝紋,紋絡裡還嵌着昨夜的霜花,涼得刺骨。
“還有多久到?”她掀開馬車窗簾一角,外面的天色還蒙着層淡青,道旁的枯樹像瘦骨嶙峋的手,朝着灰沉沉的天抓撓。
趕車的是個面生的玄甲衛士,聲音裹在冷風裡傳進來:“回公主,過了前面的落馬坡,再走三裡就到寒山寺了。”他的甲胄在熹微的光裡泛着冷硬的光,腰間的長刀随着馬車颠簸輕晃,刀鞘上的狼頭徽記猙獰畢露。
司馬錦繡“嗯”了一聲,放下窗簾。車廂裡燃着銀絲炭,暖烘烘的,卻驅不散她心底的寒意。柳林說寒山寺的住持是太平道的故人,能算姻緣,特意讓她來上香。可她總覺得不對勁――鎮北王府與佛門素無往來,柳林這般鐵血性子,怎會突然信起這些?
車窗外漸漸有了人聲。趕早集的農戶挑着菜擔走過,竹筐裡的蘿蔔沾着濕泥,在晨光裡泛着青白的光。賣豆腐腦的攤子支起了藍布棚,蒸騰的熱氣裹着豆香飄過來,混着馬糞的腥氣,倒有了幾分人間煙火。可越是這樣,司馬錦繡越覺得心頭發緊,像有什麼事在暗處等着她。
馬車在一道青石拱橋前停了。橋那頭立着座朱漆牌坊,上書“寒山寺”三個金字,被歲月磨得有些斑駁,檐角的銅鈴在風裡輕響,聲音卻不似尋常寺院的清越,反倒透着股說不出的滞澀,像被人捏住了喉嚨。
“公主,到了。”衛士扶她下車,掌心的厚繭蹭過她的手腕,帶着習武人的燥意。
司馬錦繡擡頭望去,寒山寺的山門果然氣派。青灰色的磚牆爬滿了枯藤,像老者臉上的皺紋,門楣上的匾額漆皮剝落,露出底下暗紅的木頭,倒像是浸透了血。門前的石獅子缺了隻耳朵,眼珠被鑿去了半隻,黑洞洞地對着來路,看得人心裡發毛。
“寺裡的僧人都安置好了?”她問身後跟着的青黛。
青黛點頭,聲音平直如線:“回公主,按王爺的吩咐,所有和尚都鎖在西廂房,鑰匙由屬下收着。今日隻留了三個尼姑伺候,都是寺裡的老人,手腳幹淨。”
司馬錦繡嗯了一聲,擡腳跨進山門。門檻高得離譜,幾乎到了膝蓋,她踩着青黛的手才邁過去,靴底落在冰涼的青石闆上,竟發出“咚”的空響,仿佛底下是空的。
寺院裡靜得出奇。本該有晨課誦經聲的大雄寶殿,此刻鴉雀無聲,隻有香爐裡殘留的香灰被風吹得打旋。殿前的銀杏樹落光了葉子,光秃秃的枝桠在晨光裡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,像無數隻手在拉扯人的衣擺。
“阿彌陀佛。”三個尼姑從偏殿迎出來,為首的約莫五十歲年紀,穿着灰布僧袍,臉上堆着笑,眼角的皺紋裡卻像藏着冰,“公主殿下駕臨,小尼有失遠迎。”她身後的兩個年輕些,低着頭,僧袍的袖子格外寬大,遮住了半隻手。
司馬錦繡打量着她們。為首的尼姑法号慧能,手上的佛珠磨得發亮,可指節處卻有層厚厚的繭,不像是常年撚珠的人該有的。那兩個年輕尼姑始終低着頭,脖頸處的僧袍領口歪歪斜斜,露出底下圈淡淡的青痕,像是被什麼東西勒過。
“有勞師父了。”司馬錦繡笑了笑,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庭院,“聽聞寒山寺香火鼎盛,怎麼今日這般清靜?”
慧能雙手合十,笑得愈發謙卑:“公主殿下萬金之軀,寺裡特意清了場,關閉七日,好讓殿下安心禮佛。尋常僧人福薄,不敢見天家貴人,還望殿下恕罪。”
這話聽着恭敬,卻讓司馬錦繡心裡的疑團更重了。她去過洛陽的白馬寺,皇家駕臨時雖也清場,卻從不會把僧人鎖起來。這些和尚,究竟是“不敢見”,還是“不能見”?
“既如此,便帶我去大雄寶殿吧。”司馬錦繡壓下疑慮,邁步往前走。青石闆路上蒙着層薄薄的塵土,腳印落上去,竟半天不散,倒像是許久沒人走過。
大雄寶殿裡更是詭異。正中的如來佛像披着明黃色的袈裟,金漆剝落得厲害,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,倒像是沾了血。佛像的眼睛是用黑曜石鑲嵌的,在殿内昏暗的光線下,竟像是在轉動,直勾勾地盯着進門的人。供桌上的香爐插着三炷香,香灰彎彎曲曲,卻沒掉下來,像是被凍住了。
“殿下請上香。”慧能遞過香,指尖觸到司馬錦繡的手時,飛快地縮了回去,她的手冷得像冰,指甲縫裡還嵌着點暗紅的東西,像是沒洗幹淨的血。
司馬錦繡接過香,湊到燭火上點燃。火苗“噗”地竄起半尺高,帶着股焦糊的怪味,不似尋常檀香。她朝着佛像拜了三拜,餘光瞥見佛像底座的布幔動了一下,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底下喘氣。
“這佛像倒是别緻。”她故作随意地繞到佛像後面,布幔是厚重的錦緞,繡着纏枝蓮紋,摸上去卻黏糊糊的,像是沾了糖漿。
“回殿下,這是前朝留下來的古佛,據說有靈性呢。”慧能的聲音突然變得尖細,像是捏着嗓子說話,“殿下還是别看了,佛像後面陰氣重,沖撞了貴人就不好了。”
司馬錦繡卻沒停步,伸手掀開了布幔。
布幔後面根本不是牆壁。一道黑漆漆的洞口豁然出現,邊緣的磚石被磨得光滑,像是常年有人進出。洞裡飄出股腥甜的氣味,混雜着腐爛的草味,聞得人胃裡翻江倒海。
“你!”慧能的臉色瞬間變了,伸手就要去拉她,“殿下快回來!那裡危險!”
司馬錦繡側身躲開,目光已經鑽進了洞口。借着從殿内透進來的微光,她看清了洞裡的景象――那是個龐大的空間,足有半個大雄寶殿那麼大,四壁用粗糙的石塊砌成,上面挂滿了生鏽的鐵鍊。鐵鍊的另一端,鎖着無數個“人”。
不,不是人。
那是些長着狐耳的少女,尾巴被鐵鍊勒得血肉模糊,蜷縮在角落裡,眼睛裡沒有絲毫神采,隻有麻木的恐懼。還有些人身蛇尾的妖怪,鱗片被刮掉了大半,露出底下粉紅色的肉,趴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嘶嘶聲。最吓人的是個虎頭人,半邊臉被打爛了,牙齒斷了半截,正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,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,卻因為鐵鍊太短,連半步都挪不了。
“這……這是什麼?”司馬錦繡的聲音發顫,不是吓的,是驚的。她終于明白柳林為什麼讓她來這裡――這些,就是從洛陽逃來的妖族!父皇布下的棋子,三皇子急着要找的目标,竟然被柳林藏在了寒山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