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 規矩!
春日的陽光斜斜地灑在蜿蜒的土路上,馬車碾過碎石發出細碎聲響。瘦臉漢子一路走在車前,時不時回頭張望,布滿老繭的手在粗布衣上蹭了又蹭,突然從打着補丁的口袋裡掏出幾顆青綠色的果子,表皮還帶着細小的絨毛:“這位老闆,嘗嘗鮮!山裡的野果,開春頭茬,酸甜着哩!”
柳林隔着車窗接過果子,指尖觸到漢子掌心的溫度。果子還帶着山間晨露的涼意,酸澀氣息混着泥土芬芳撲面而來。他摩挲着果子表面的絨毛,語氣漫不經心:“你們這兒收成如何?怎的都靠賣草藥營生?”
漢子臉上的笑頓時僵住,喉嚨滾動着咽下歎息。他警惕地瞥了眼四周,壓低聲音道:“老闆有所不知,自打去年秋收,米價漲了三倍不止!王鹽商的人占了糧行,說多少價就是多少價。”他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,“那些個穿綢緞的,把糧倉鎖得死死的,偏生讓咱們拿三擔谷子換一擔米!”
公孫婀娜掀起車簾一角,繡着并蒂蓮的帕子掩住唇:“這般行徑,官府也不管管?”
“官……”漢子突然打了個寒噤,左右張望後聲音更輕,“縣太爺的轎子三天兩頭往王家别院跑,上個月李家媳婦為了半袋糙米,生生被逼得……”他喉頭哽咽,沒再說下去,隻是用力搓着衣角,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。
鬼母清雪撫過長笛,赤色紋路在紗衣下隐隐發亮:“藥材也不好賣?”
“好賣個啥!”漢子突然激動起來,踢開腳邊的石子,“王鹽商聯合藥販子,說咱們采的都是‘野路子’,非要壓價七成!不肯賣?上個月張老頭家的藥棚,半夜就着了火……”他的聲音越來越低,最後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,“如今能剩這點幹貨,都是藏在地窖裡,偷偷摸摸留的。”
柳林握緊手中的青果,金黑氣息在袖中翻湧,果子表皮突然裂開細小紋路。他望着遠處山腳下若隐若現的村落,炊煙本該袅袅升起的方向,卻隻飄着幾縷灰敗的煙霧。“這離鎮北王府不過幾十裡,”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,“王爺……就這般縱容?”
漢子慌忙擺手,臉上血色盡失:“使不得!使不得!這話可不能亂說!王爺定是被那些狗官蒙蔽了!”他突然雙膝跪地,額頭貼着滾燙的黃土:“求老闆們行行好,收了這些藥材吧!隻要能換袋糙米,俺們……俺們……”
霍雨别過頭去,攥着軟鞭的手青筋暴起。柳林彎腰扶起漢子,金黑眼眸在陽光下泛起冷光:“走,去村裡看看。你放心,這藥材……本老闆,收定了。”
馬車緩緩駛入村口,柳林掀簾望去,斑駁的土牆爬滿枯黃的藤蔓,三兩個婦人蹲在井邊,手中揉搓的粗布已洗得發白。遠處的曬場空空蕩蕩,本該堆滿麥垛的地方,隻散落着幾捆幹癟的稭稈,被風一吹便骨碌碌滾遠。
瘦臉漢子搓着手,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:\"老闆們别見怪,這村子就剩些老弱婦孺。年輕力壯的...都去城裡找活路了。\"他指向半山腰搖搖欲墜的木屋,\"您瞧那間,張獵戶家的,去年冬天他媳婦生娃,愣是沒錢請穩婆...\"話音戛然而止,他慌忙踢開腳邊的碎石,\"不過今年好!好歹沒死人,沒死人!\"
公孫婀娜指尖輕顫,望着一個骨瘦如柴的老漢正用破陶罐舀水,渾濁的眼睛盯着水面直發呆。霍雨翻身下馬時,軟鞭不小心掃過路邊竹筐,驚得筐裡的老母雞咯咯亂飛,卻不見有人呵斥――那戶人家的門扉緊閉,透過門縫,隐隐傳來孩子壓抑的咳嗽聲。
\"這藥材...\"柳林彎腰拾起地上的柴胡,根莖處布滿蟲蛀的孔洞,\"品相确實一般。\"他餘光瞥見幾個村民攥緊衣角,喉結上下滾動的模樣,話鋒陡然一轉:\"但勝在量大。這樣,你們把存貨都拉到村口,本老闆按市價七成收。\"
\"七成?!\"人群中爆發出抽氣聲。瘦臉漢子撲通跪地,額頭重重磕在石闆上:\"老闆!您這是救命之恩呐!王鹽商給的價連三成...\"他哽咽得說不出話,渾濁的淚水滴在開裂的手背上。
霎時間,寂靜的村子炸開了鍋。老人們顫巍巍捧出藏在床底的陶罐,裡面裝着發黴的面餅;婦人們解下圍兜,兜着剛采的野蔥;孩子們舉着陶罐蜂擁而上,罐裡渾濁的米酒晃出陣陣酸氣。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怯生生遞來個油紙包,裡面躺着兩個黑黢黢的烤紅薯:\"伯伯吃...這是娘藏了三天的。\"
柳林蹲下身,金黑眼眸倒映着女孩清澈的眼睛。他接過紅薯,體溫卻在觸到油紙的瞬間凝固――那油紙下的溫度,分明是冷透的。\"謝謝。\"他将紅薯塞回女孩手中,起身時瞥見屋檐下挂着的草繩,上面晾曬的野菜已蔫得不成形,\"明日辰時,帶着藥材來。\"
夜風卷起村口的枯葉,柳林望着村民們逐漸遠去的背影,那些佝偻的脊梁在暮色中如同一道道彎折的弓。公孫婀娜輕歎了口氣:\"王爺,這七成的價...\"
\"不夠。\"柳林攥緊腰間玉佩,金黑氣息在夜色中凝成細小的冰晶,\"從明日起,王府糧倉開倉放糧。告訴劉武,把王富海在冀州的産業,仔仔細細查一遍。\"他望向漫天星鬥,聲音冷得能結霜,\"本王倒要看看,是誰給的膽子,敢在鎮北王的眼皮子底下,喝百姓的血。\"
日頭漸漸西斜,村口空地上堆滿了七零八落的草垛,發黴的氣息混着泥土味撲面而來。柳林蹲下身,撚起一把柴胡,根莖扭曲發黑,斷面泛着不正常的灰綠色,連最基本的晾曬工序都未做到位。
\"這成色...莫不是拿本老闆當冤大頭?\"他指尖輕輕一碾,藥渣簌簌落在粗布鞋面上。瘦臉漢子撲通跪在揚起的塵土裡,額頭幾乎貼到地面:\"不敢!老闆明鑒!這實在是...\"他喉結劇烈滾動,偷瞄了眼周圍交頭接耳的村民,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。
\"都是王府!是王府讓種的!\"漢子聲音陡然拔高,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。他扯開打着補丁的衣領,露出脖頸處猙獰的鞭痕,\"去年秋天,王府管事騎着高頭大馬,說北疆打仗要藥材,按市價三倍收!\"他抓起一把爛草藥,枯槁的手指微微顫抖,\"可咱們祖祖輩輩都是種莊稼的,哪懂什麼藥材種植?就照着幾本破書,在石頭縫裡刨坑,用淘米水澆地...\"
霍雨蹲下身查看藥材,發現許多根莖都泡發得發脹,顯然是灌溉過度。她皺眉看向柳林:\"這般胡亂種植,藥效盡失,反而可能有害。\"
\"更狠的還在後頭!\"漢子突然捶地痛哭,指縫間滲出鮮血,\"等咱們好不容易種出來,那些有門路的人就來了!王鹽商的狗腿子拿着王府的令牌,說不合格的藥材要就地焚毀。可轉眼,他們就把這些賤價收走,磨成藥粉摻進好藥裡!上個月鄰村李老漢發燒,吃了那些黑心藥,第二天就...\"他哽咽得說不出話,周圍村民紛紛抹起眼淚,幾個老婦人甚至泣不成聲。
鬼母清雪撫過長笛,赤色紋路在紗衣下跳動:\"敢打着王府的旗号行騙,倒是好大的膽子。\"她的聲音像是淬了冰,驚得漢子渾身發抖。
柳林緩緩起身,金黑氣息如毒蛇般纏繞指尖,将手中藥草瞬間化為齑粉。他望向遠處王府方向,暮色中的飛檐翹角在雲層下若隐若現:\"打着本王的名号欺壓百姓...很好,很好。\"他轉頭看向霍雨,\"立刻傳信回府,徹查近一年所有藥材采購文書。\"又看向公孫婀娜,\"你明日去冀州城,查查王富海的藥鋪,尤其注意那些低價進貨、高價售出的記錄。\"
瘦臉漢子茫然擡頭,淚水糊住了視線:\"老闆...您這是?\"
\"記住了。\"柳林彎腰直視他渾濁的雙眼,金黑眼眸中翻湧的殺意讓漢子寒毛倒豎,\"三日後,王府會派真正的藥師來教你們種藥。至于那些欺上瞞下的蛀蟲...\"他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,\"聽說那鎮北王的軍法,向來不講情面。\"